“你怎么不自个儿?训斥?”
“我说了它不听啊,”明珠弯儿?了腿由床内蹭到床沿上,缓缓替他打扇,轻一下?、重一下?,“而且,我怕它咬我,终归不是我养大的,要是真把它惹急了,一口给我吃了怎么好??”
宋知濯撑膝坐在床沿儿?上,斜她一眼,“哦,敢情你就?不担心它咬我啊?它也不是我养大的啊。”
“你可?练过?武,”她陪着笑,手上扇得更殷勤起来,“况且我瞧它怕你一些,你每次回来,它就?臊眉耷眼地?躲到墙角去。大概是你们练武之人身上有杀气,它觉察得出来。再则,你英明神武气度不凡,往那儿?一站就?不怒自威,比我强多了。”
窗外蝉鸣雀语,屋内莺舌如簧,宋知濯也难免惬意起来,捏了她的鼻尖两边摇一摇,“少?拍马屁,慈母多败儿?,咱们以后要是生个儿?子都?得让你心软这毛病惯坏了!”佯怪两句后,他一拍膝,拍出锦衣上一层轻灰,在光束中格外明显,“得,我听你的,等我一会儿?回来再教训它!”
说罢慢悠悠起身,自行到立柜里?翻出一身儿?水绿绣翠竹的襕衫。明珠赶起来替他摘了腰上一众配饰,“才回来,又要上哪里?去呀,晚饭不吃了?”
“父亲叫我回来去他那里?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你可?等我一块儿?吃晚饭啊。”
“要你嘱咐我?我天天都?是等着你的嘛。”
碎叨这几句,衣裳业已换好?,水绿与竹叶青倏浅倏深,望其身姿,还真是一根挺拔的玉竹。明珠抬扇遮额将他送至院外长?亭下?,十色花间,他走至院门处又踅回来,“忘了件事儿?。”
“什么?”明珠怔忪的这一瞬,已被他兜腰入怀,俯亲了一下?唇。分明是浅印一下?子,磨磨蹭蹭间,却整个嘴都?被他叼了去。她抬扇在他肩头?拍几下?,颠荡着裙边儿?小?退一步,“做什么咬我?”
宋知濯咧牙一笑,堪比天上的太阳耀眼,“你不是怕哒哒咬你吗,现就?对证一下?,是它咬你疼还是我咬你疼。”
和花就?阳下?,那张蜜桃初熟的脸立时由兴师问罪换为浅笑靡靡,两个指尖捏着扇背到身后去,“原来你也是狗啊?嗳,这可?是你自个儿?要跟人家比的,可?不怨我。”
他咬牙切齿,作势又要去揽人,被她连退几步闪开,只得由牙缝中挤出一句,“小?尼姑,别嚣张,且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言讫扬长?而去,水绿的衣摆被风拨漾在身后,一片修长?的竹叶活灵活现地?随他飘去。明珠笑望一瞬,踅回屋内,瞥见内间帘下?卧着的哒哒,横扇一指,“瞧,你爹被你气得离家出走了,你再不听话?,等他回来了可?要揍你!”
哒哒抬一下?屁股,尾巴扑扇两下?,又沉沉睡去。
蝉鸣愈紧,此起彼伏的喧嚣带来小?月确切的消息。据说那日送她前往医馆,早已气绝身亡。小?厮又无从寻她的亲人,只得随意抬到北郊一个土坡上挖坑埋了。后又听说,像是哪里?来的盗墓贼刨坟,将她的尸骨刨了出来,不日便被野狗啃食了个七七八八。
说起这话?儿?,青莲唏嘘不已,“我说她可?是做梦,要说长?相,她哪里?有美得过?娇容去呢?娇容也不过?是想做个姨娘,最后还不是落得那个下?场。她倒好?,还想做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可?见这人呐,还是得有些自知之明。”
下?首绮帐在煎茶,满室茗香浄泚,幸而有冰镇住,用个双象鼻儿?的鎏金铜盆盛出。圆案上明珠青莲二人对坐,白雾生、慵云亸,消得夏日昏沉。
纨扇斜斜地?打着,绮帐的声?音轻轻脆脆,像咏唱的百灵,一笑一娇,彩霞花梢,“小?月姐姐没了,我说要调两个丫鬟住到她屋子里?去,谁都?不愿意,倒愿意在那大通铺上挤着。”
“这是自然了,那屋子里?住过?的两个人都?死了,谁敢去?”青莲手上一把湘竹扇,糊了一层鹅黄轻绡,蝶戏百花的面子,倒也好?看得紧。她斜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睇住绮帐,“你也是大丫鬟了,也要拿出点儿?威严来,别叫她们总是驳你的话?儿?。”
绮帐只是讪讪一笑,将脸藏到炉子后头?,依旧煎茶。青莲像是想起什么,扭过?腰来睇住明珠,“那日我领着这丫头?去账房记名册下?月好?发月钱嘛,却瞧见昨儿?府里?请了太医,你猜是谁请的?”
茶捧上来,明珠有些渴,先由盏托上取下?松绿的定窑盏,急往嘴里?送,两个眼露在盏外聚精会神地?盯着,“大概是府里?谁病了?不是二少?爷就?是三少?爷咯,老爷倒是少?生病的。”
“是二奶奶,”青莲欺一寸半身,低低捺捺,“听说是连着四五天吃不下?饭,人又没精神,整日恹恹地?歪在榻上,你可?见她近日里?往外头?去逛没有?”
明珠瞪圆了眼转一圈儿?,半疑半寐,“是闹夏吧,我偶时也这样,”及此,颇有些腼腆地?笑起来,用纨扇挡住半张脸,“不过?我倒是吃得下?,一顿不落的。晌午我还要添一顿呢,那个冰镇的紫苏膏尤其好?吃!”
那回味无穷的模样逗得青莲呛一口茶,吭吭哧哧咳几声?儿?,拈了帕子蘸嘴后嗔她一眼,“你真是不懂这些,也难怪。什么闹夏,我看是闹喜!她进门比你早几个月,也该是有消息了,不过?大夫未明说嘛,大概是还没诊准。我倒要先提醒你,二奶奶若是真有了身子,你还是得备礼送上的。”
“我晓得我晓得,”她瞠目怔一瞬,嗫嗫喏喏细碎地?点着下?巴颏儿?,“无非就?是再去买一些金粉翡面、缎子衣裳嘛。”
女声?轻柔的嬉闹中,太阳终于下?沉。临近黄昏的秋色将愁绪织成一片紫霞。
没有太阳,风渐凉、荡迤的白纱在亭下?亦平添几分清爽。万物?在这一刻似乎才得以松懈,满院儿?的花儿?俱恹恹垂下?,颜色还是那颜色,精神却不胜先前。
槛窗下?的锦榻上,伏着楚含丹,蛇一样蜿蜒地?趴在窗台,看暮沉沉的天色底下?,小?丫鬟们在提了木桶给花儿?浇水。她手中的扇有一下?没一下?扑着,丝丝凉风袭动她鬓角上几缕碎发,整个人瞧着亸鬓垂髻、魂消神散。
恰时,夜合在外间廊下?将喜色掩去,换上愁容,楠木方盘托进来一碗牛奶鱼头?汤,“小?姐、小?姐?又发什么呆呢,一日未曾吃什么像样儿?的东西了,我特意叫厨房里?炖了汤,你瞧。”
珐琅宝盖儿?一揭开,登时鲜香扑鼻,奶白的汤里?头?有剔了刺的鱼片、蘑菇、豆腐,色香四溢。夜合秉勺盛出一碗递到她面前,却只见她懒懒地?摇着头?,“吃不下?,不必费事儿?了,本就?没胃口,又想着大夫的话?儿?,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闻之无奈,夜合只得将暗红的一个玛瑙碗搁下?,捉裙在榻上另一方落座,苦心劝慰,“太医不是说了吗,脉象还探不准,要再过?一月才瞧得准呢,又不是就?认准了您有了身子的。再说,有了身子还有什么不好??别的府上的太太奶奶们还求菩萨拜佛的想着有孕呢,你反倒是见天喝药防备着。我瞧着,要是真有了身子,那是天意,就?是你躲也躲不掉的天意!”
噗啦啦的水声?儿?惊得楚含丹回头?,原来是丫鬟们泼水刷院内的粗墁石板。她怔忪半刻,只觉得那水就?是她的一生,泼出去就?没个回头?路。
倏尔,她挑起下?巴,坚毅的双目望向室中的某一处,或是比某一处更遥远的虚妄之地?,“什么天意不天意的,我不信这个!他不是有那么些女人?随便叫一个给他生好?了,横竖我不生!……夜合,若诊出来没有便罢了,若有的话?,你悄悄儿?的管大夫要一个坠胎的方子。”
圆月上悬,横卧清霄,踅进窗内一片素淡的冷辉,融进茫茫烛火之中。夜合的脸在烛光下?分外有些小?题大做,眉心紧缩,斜目凝她,“哎哟我的小?姐,这种药哪有准儿?的?你瞧之前的烟兰,就?是叫这个药给冲死的!你还要命不要了?为了同二少?爷斗个气,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不知哪句话?儿?又扎了楚含丹,只见她怒目瞪来,满是个不痛快,“我早说我不爱跟他一块儿?!我说了多少?回,父亲母亲不听便罢了,怎么你也听不进去?”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像个炮仗一样炸开了夜合的脾气。她自幼伺候楚含丹,二人名分主仆,倒似姐妹,也顾不上那些尊卑有别的虚礼,冷斜她一眼,“你倒是爱大少?爷,可?人家爱你吗?自打大奶奶从山上得救回来,几回碰面,他可?拿眼睛瞧过?你?夫妻过?日子,哪讲那么多爱不爱的,日子好?声?好?气的过?久了嘛,总是能爱的,你就?是看不清个形势。”
言讫,不等楚含丹说话?儿?,她先拔座起身,旋裙而去。廊檐底下?的灯笼上扑着几只蛾子,煽动脆弱的翼闷头?朝那灯芯儿?里?钻。夜合欻然一笑,扭脸遥遥看窗扉缝隙中那抹婀娜的倩影。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9点还是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