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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困夏(2 / 2)


或是叫他一番声?色俱现的言语勾住了魂儿,一时明珠竟忘了将手?抽出来?,只盯住他笑,“真的?就跟二奶奶一样?可总看她笑中带愁,不像是开?心的样子,我瞧你家那二少爷也不甚好,一笑起来?就跟千年的狐狸成了精似的。我也不是真要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不过是想不要老这么提着心眼儿过日子罢了。”

蝉鸣一潮炸过一潮,吵得她春酲难醒,手?还搁在他手?里,人却慵仄仄望椅背上靠过去,俨然美人懒困。因?那椅背略低,宋知濯便另一手?揽她的背,形容似要揽她入怀,瞧见?了自?个儿先?暗乐一番,嘴上不显,“她过她的,你过你的,怎么能一样儿?”

再侧目过去,已见?明珠眼皮惺忪,半寐着望窗外一片月季攀高?墙,也不知听见?他的话儿没有,昏昏沉沉的似要乘梦而去。他无声?笑着,手?中的扇缓缓打个不停,扑出的风仿佛裹着一阙《雨铃霖》,助她半梦香沉。

梦中似有彩翅翚飞而去,掠过几亩工细楼台,最终落到白纱沉寂的院落。

宝幄里头?方才雨住云歇,屋中间镇一盆冰,丝丝清凉绞着帐中一股腥檀之气翻涌着。慧芳撩帐子下来?,松散披着褂子,待将几片帐子挂到半月钩上才开?始系自?家的衣裳,一面系一面桃花含笑望着宋知书,“我这会儿要到荃妈妈那里勾假去,一时半刻就回来?,你不出去吧?”

“哟,要出去一趟,你将我那件牙白绣蓝云纹外罩纱的袍子找出来?。”才罢,他也翻起身来?,穿了短靴等在床沿上,方见?她扭了软腰坐到榻上,撅个嘴不动弹,“怎么还不去?我使唤不动你了?”

提起那件衣裳,慧芳立时想起这些时日被娇容耽搁住的怒火,“您还找那件衣裳呢?说起我就来?气,上回我到井边儿给你洗,偏生遇到那个庙里来?的小村妇,同她吵了一架,她还泼我一身水!等我换了衣裳回去时,你那袍子早被她撕成碎片了!你要找,只管找她赔去,横竖不与我相干!”

宋知书吊起眉毛乐一乐,“大奶奶?她还有这等脾性?我只当她是小心谨慎从不惹事儿的人呢,好玩儿,好玩儿!”

说至最后,那声?音吊高?些许,又毅然落下,像衙门老爷将一方惊堂木扬起又狠狠拍下,拍了个决断出来?。慧芳斜飞着眼角,“你还不知道她的厉害,那嘴上骂人的词儿一套套的,跟个泼妇骂街也差不多。你还笑?你什么时候碰着她,倒要替我教?训她一回!”说着,她捉裙而起,几步过来?软娇娇地坐到他腿上,两个胳膊吊上他的脖子,媚迭迭地晃一晃,“你替我出口这恶气吧,啊?”

“说什么笑话儿呢?”宋知书酬酢一笑,将她的胳膊扯下来?,“快去给我找件袍子来?,我赶着出门儿。你既然回来?了,先?去你二奶奶屋里给她请了安再去勾假。”

望他抖落一身红尘脂粉,穿一件蝉翼纱茶白中衣站起来?,干净利索,无一点拖泥带水,慧芳就明白了,这一场巫山云雨,在她心头?是久别重逢的情人互诉衷肠,但在他那头?,不过是一场普通不过的解欲,她翻个眼皮,懒懒地撑膝而起,“晓得了……。”

收拾妥当,送他出去后,她又折转到楚含丹屋里去。不过中间隔一间细空回廊,一扇二开?榆木门比邻而开?。一进屋子,门口靠两张四?腿小高?案,各盛两个栽了芙蓉是彩釉盆。柱与柱间俱拢两片藕粉色纱幔,四?扇槛窗下摆一张藤条榻,一应银丝软缎垫子、枕头?,竟是成套罗列。

绕了外间进去,便是扑鼻苏合香,两鼎镏金八角小铜炉盘桓袅袅青烟,隔着淡霭,即见?楚含丹扭身叠腿在临窗榻上,肘撑小案,一搭一搭扇着香风。慧芳敛了慢怠声?色,过去蹲福,“二奶奶,我回来?了,特来?给您请安。”

上方楚含丹慢慢把头?折过来?,一见?来?人,扇也住了,腿也放下,霜白锦袜的脚插回鞋里去,脸上一抹乍喜之色,“哎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先?去歇着,晚会子再来?一样的。我瞧你瘦了,难道在家过得不好?家里的吃穿用度自?然没法子跟府里比,既然回来?了,就好吃好喝歇两日,别一味到处忙了啊。”

窗户外头?有一寸半闷半沉的日光倾在她颊腮上,只见?彩笑环叠。慧芳受其影响,也拉出个大大恭敬的笑颜,“谢过二奶奶,只是歇了这些日子,倒把筋骨都歇松散了,还是要干些活儿才好。”

“你倒是勤快,”那扇又缓缓打起来?,遮一抹晦暗不明的巧笑,“依我看,勤快点儿好,免得叫人钻了空子去。既如此,你且去忙吧。”

说罢,又招扇叫来?小丫鬟从自?己妆奁内寻一支金雕八仙花的搔头?赏她,“你也委屈了这些时,这个给你,如今娇容死了,你就不要再闹了,只当从没有她这个人,你还好好伺候二少爷。”

慧芳喜不跌地接了来?,再三福身辞出去。门口碰见?夜合,端一水晶八角碗,里头?满满一大碗胭红凤仙花瓣,夜合含笑问候,“姑娘这就走?怎么不再坐坐?”

“不坐了,姐姐忙吧。”

眼瞧她扶柳而去,夜合嘴上斜斜笑起来?,迎着淡淡金光提裙进去,绕至里间,将碗搁在小案上,又去寻来?一只小小的水晶擂钵,一面将花瓣填进去轻捣,一面与楚含丹说话儿,“小姐同她说什么了?怎么见?她那样儿高?兴?”

那捣擂的声?音是一阵沉闷的回响——“哆哆哆”,如天雷暗响,劈开?数不尽的榆木。楚含丹眼瞧着她把参了明矾的花瓣捣成烂泥,软乎乎一坨,似胭脂红粉,又似残血未尽,她将状若兰花的十?指递出,两唇翕动,“赏了她一只金簪,竟把她高?兴成哪样儿,若说宋知书对这些人也太小器了些,竟然连这些玩意儿都看得上。”

夜合接了她的手?握在手?间,将钵里的花泥捏上一点儿覆在她粉水晶一样的指甲盖儿上,又捡一片凌霄花叶片将指甲包裹起来?,用软丝线缠结,抽空嗔怪她一眼,“这我倒要替姑爷说句公道话儿,他不是小器,只是没放在心上罢了。哪会得了好的头?面首饰不都是先?给我给小姐拿来??就说匣子里那猫眼石嵌的双头?钗、红宝石的白玉搔头?、又有九翚翅的金步摇、就是那玉蝴蝶的飞头?簪,玉倒是寻常,难得的是那雕工,就跟活的一样,天下只怕就这一件,还不是他从延王妃那儿讨了来?给您的?”

经她提点,楚含丹默自?回首,遥望妆台下头?一只檀木箱,里头?搁着沉甸甸的数不尽的钗环珠宝,每一样儿都是宋知书托夜合之手?转给她的。可望过去,它们透着宝盖散出冷凛凛的光,不过是在耻笑她受屈受辱的每一个夜,那些夜,夜合不知道,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有她与他对烛相残,他们极尽所有的口才,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似匕首插进对方的身体,非要剌出血肉翻飞才罢,似乎最终都是以?宋知书的暴行终结战役,于是隔天,他再奉上这些珠宝,做他良心未泯的半点补偿。

她浅笑着,软如清溪流水的无情,“呵,不过是些玩意儿,谁喜欢谁拿去就是,我不稀罕他的。若不是爹娘将我毁婚嫁他,我何至于在这里受这种?闲气。你方才听见?没有?就隔着墙都能听见?床动静,光天白日的,他倒做得出如此恬不知耻的事来?。”

那些声?音隔着墙扉袭过来?,在洒满薄光的屋子里,令她感觉自?己是个身受刮刑的犯人,无处可逃。

偏偏夜合还要重刑加身,染完她第四?个指甲后,递上一个暧昧不明乜些些的笑,“小姐还不知道吧?我听说那慧芳……,”说着,她欺身一寸,回首外间没人,才放心大胆地接着说,“别看她平日里懒老婆上鸡窝——笨蛋似的,可有些常人不知道的好处,单说她那十?八般武艺浑身神通,哄得姑爷和她几年还舍不得丢开?手?,听说她那张小嘴,可不光是吃饭说儿……,小姐稍想想,她既没有娇容美貌,如何还比娇容还得姑爷的心呢?”

“你如何得知?”

夜合鬓间一支霜果花钿对着日头?暗红一闪,似一条长?蛇吐信,“对枝说的,她从小跟着伺候姑爷,有回夜里当差,没头?没脑撞见?过,还被姑爷罚了两个月的月例!那丫头?最傻了吧唧没心眼儿,给她几个甜果子吃,就什么都说给我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额……,被锁了,改一丁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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