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用沉默掩饰自己的慌乱,并轻轻地抬起手,在公子长庚的臂肘处点了下。
也没使多大力气,长庚忽然臂膀一麻,就把她松开了。
这小东西竟还知道穴位呢,少年宗师抿着嘴唇想。
“阿奴。”
他又唤了一声。
屈颂受不了了:“公子,能不唤我小名吗?”
长庚微笑,扬起了唇:“吾偏不爱听你说话,偏要唤你,又如何?”
“阿奴,吾想让你伴吾左右,既然你也是倾心于吾,为何不愿相就?拿那一套王后的说辞出来,自己不觉难过么?齐侯之所以被人诟病痛骂昏聩无能,不止迎男人为姬贻笑大方,更因其本身素无作为,吾乃晋国公子,九州皆知,这一代的公子之中,吾已是出类拔萃,何惧人言?”
也许是公子长庚是不惧,他的话也说得很好听,但屈颂是不能信的。
公子长庚的远志她明白,他这样的人,又岂会为了区区小儿放弃大好河山,何况她与他之间蒙了一层谎言的纱,一旦戳破,他将如何震怒尚未可知。至少情况不会比她所想的更乐观了,为了自己着想,这个时候公子长庚说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的。
屈颂顿了顿。
“胡不言?”公子长庚透着笑音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感动傻了?”
屈颂把头一摇,又想到夜里他或许看不见,说道:“公子,屈颂身为男儿,藏在兰章宫中又成何体统?况且公子是晋国公子,狎玩侍童本不算什么大过,但若是为了我而终身不娶,晋国岂非无后?屈颂一直记着,周天子很属意公子,他对与晋国联姻期盼已久。屈颂微末贱民,岂敢与十公主争辉。”
屈颂感觉到一直强搂着自己的臂膀僵住了,灼人的体温也在迅速地下落。
未几,她身上的钳制松开了,公子长庚看样子是想开了,屈颂却没有松一口气,理智告诉她应该为自己庆幸,但心里却又完全不是这样的感觉。
长庚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冷:“吾可以娶别人,但娶了之后,你还会否待在吾身边?”
屈颂摇头:“不会。”
长庚的脸色更差了,他咬住了后槽牙。
“吾不娶别人,就要你一个呢?”
如果这样呢?虽然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为了晋国,公子长庚绝不会如此。
屈颂道:“累公子名声受损,膝下无嗣,仍是不会。”
屈颂成功地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了死结,长庚的脸色宛如寒冰了。
他心中忿忿起来。以前还以为是这小东西爱得卑微,以为自己堂堂公子万不会对她施以垂怜,也就半点也不敢痴心妄想了,如今看来,人家岂是卑微,明明是傲气得很,不但对他心有肖想,还甚至妄图一个人霸占他,不许他再娶妻生子了。
这小东西何来的这么大的面子,敢在他面前如此蛮横。
定是自己这段时日纵得她太无法无天了,他想。他要设法冷一冷她,让她知道自己错了,更重要的是也要考虑,以最小的名誉代价,把这个小东西名正言顺地弄到自己的身边来。
公子长庚目光乜斜着屈颂。
“你这丑物也胆敢跟本公子说这话,给你三分颜色,你倒拿乔!”
屈颂一动不动地承受着公子长庚的怒火宣泄,一声不吱。
他的话她没听进什么,只是感觉自己惹怒了他,失去了这样的机会,虽然不会后悔,但其实……还是可惜。
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是如此的欢愉,这种欢愉她感觉得到,在公子长庚把她搂进怀里的那一刻,她是能感觉到的,谁不想时时地拥有这种欢愉和美好?不过这对屈颂来说太短暂也太不可求了,即便她所考虑的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晋侯与王后也是不可能成全的。问题重重,根本没有这个可能。
在她踏进宫闱的第一步,看到王座上高高在上的晋侯开始,这个认知就已经深植入了骨髓里。
屈颂又失眠了,公子长庚走了不知道多久后,她才被大开的门里灌入的冷风吹醒,看了眼被公子长庚重重地摔开的大门,一阵出神。
关门之后,没多久翠又回来了,屈颂只好慢吞吞地爬回自己的床榻,除去鞋履,准备入眠。
一直到后半夜,心事满腹的屈颂才终于得以入睡。
一连几日,那个怒极拂袖而去的公子没有任何的传召,连以往接她去碧幽殿的良也不再露面了,刚刚得到了公子长庚喜爱的蘼院屈先生,没想到短短一夜之间便迅速“失宠”了,公子喜怒反复,如六月天气,确实捉摸不定,昔日之安,今日之屈先生,均是如此,这一时也使得宫闱中人愈发诚惶诚恐,不敢踏错一步。
见到公子长庚时,她时常会手足无措,脑中空白,见不到公子长庚时,却又感到失落。蘼院的风景看来看去也不过如此,屈颂学字临摹乏累时,就趴在窗口,望向窗外夕阳上晕的幽郁竹林,对着晚风出神。
又成了宫中一景。
公子长庚每日一早便会收到良当晚熬夜整理的蘼院的情报。
每一日都是那小东西,习字、望风、习字、望风,间或杂进来几句,屈先生今日多用了几箸蟹黄豆腐、笋香白肉什么的。
公子长庚抓着头发,耐着性子看完,把绢帛搁在案上,冷着脸说:“明日再送几叠蟹黄豆腐过去。”
他快熬不住了,他想,这豆腐她明白什么意思,这是自己特意吩咐的,代表着他已经没那么气了,她趁早自己过来求和,说几句讨人喜欢的话。
屈颂见了豆腐也就会意了。
不过她确实不怎么爱吃蟹黄,蟹黄性凉,过食容易腹痛,但公子长庚始终对这一点有所误会,而她也确实会在一看到蟹黄豆腐这道菜肴时便会想到他,忍不住就多吃了一些,竟又给了他错误的讯息,这日午膳,屈颂的蘼院里送来了三叠蟹黄豆腐,每一叠的分量都比平时还多。
屈颂震惊之余,也想到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公子长庚那处飞鸽传了消息,屈先生已经走出了蘼院。
长庚再一次放下手中的绢信,拧了半天的修眉终于舒展了下来。
他命人备好热汤,准备了百年檀香,散了宫人,估摸着屈颂脚程,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屈颂却在走出蘼院之后没有多久,拐入长春园东南隅时,无意之中撞见了周国王宫的侍从,他们个个肃容伴在正拽着纸鸢的素女,以及于她身后看着似乎露出了笑意的她一瞬不瞬的姬九公子。
惊扰了别人雅兴,屈颂正要绕道离去,姬九却发现了她。
“先生留步。”
他朝着屈颂走了过来。
屈颂只有停下来,等待着姬幽的靠近。
九公子此人雅正端方,屈颂若不是顾念着公子长庚,是乐意与之接近的,不过正因为公子长庚,她不得不有些防备的心思。
“九公子有吩咐么?”
姬幽看着她,颔首说道:“有一些话要问先生,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屈颂想了想,看了眼身后好像分毫都不计较的美人之后,沉默着,把头点了下。
“九公子折煞,但有所命,无敢不从。”
姬幽引路,将屈颂带到长春园石栏角落,两人停了下来。
“先生上次破解了谜题,幽心中一直有些疑问。”
姬幽开门见山,转过身,目光与她撞上,不知怎的看得屈颂一阵心慌。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屈颂道:“屈先生,以前可曾有人教你这么做过么?先生解题之快……实不相瞒,非是幽自负,这数年来,我见过不少人解出这题,但从未见过有反应迅疾如先生者,先生之才罕见,特请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时代的数学水平,大家就不要想得太厉害了2333温饱都成问题的世道里,很难有人能去接触到这样的东西的,尤其是女孩子,所以颂颂是想证明自己的聪明,取信公子长庚,她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