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盛予航会有些恍惚,总觉得眼前之人太远太轻,仿佛隔着一层什么。
那些错乱的感觉转瞬即逝,再看向旁边的人的时候,他又有些不解在恍惚什么。
他全然未曾意识到,这是一场不存在的梦境。
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这场梦境依然慢慢延续了下去。
等到了高中,在少年们的身体飞快地蹿高的同时,也要开始首次面临“未来”二字。
他们谈论起想要心目中理想的大学,以及要选择的专业,还有未来的工作方向。
在又一次动员班会之后是一周一次的活动课,有人趴在桌上睡觉,有人出去打篮球,剩下的人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换着一些学业上的信息。
盛予航和萧楚奕都没有参与进去。
前者低头看书,后者靠着窗,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操场,指尖轻敲着桌面,应和着某种节奏。
只是周围嘈杂的声音多少还是会有些影响,那些交谈的声音时不时地漏进其他人的耳中。
盛予航按下看过的书页,侧过头去看萧楚奕。
“楚奕,你未来想干什么?”盛予航问道,“去哪所学校?或者做什么工作?”
萧楚奕指尖一顿,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沉思了片刻。
“嗯……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也许是做个程序员,或者也有可能当老师。”萧楚奕说着,又问道,“你呢?”
没等盛予航回答,萧楚奕便自问自答了:“反正你应该是要继承家业的吧,之前不是说要出国吗?”
盛予航刚要开口,闻言又愣怔住了。
那种恍惚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好像哪里的走向不对,又好像事情本该如此。
萧楚奕没什么大志,盛予航压着他去医院定期检查,但手上的旧伤也没办法完全恢复如初。
曾经的梦想被迫丢掉,接下去的人生便也只能凭着一腔热血与兴趣前行。
但无论未来如何,他终归还是要留在这里的,这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他最后的归处。
而盛予航本该早早计划着出国留学的,他从未说出口,但事情好似本该就是这样发展。
谁也不曾对此提出异议。
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要分开吗?
盛予航有些茫然,总觉得自己既然已经身处在这里,事情就不应该这样发展。
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却又无可奈何,更无处着手。
*
最先走的人不是盛予航,而是萧楚奕。
一切好像就像开始发生的那样自然而然,他们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慢慢疏远。
中间隔着一条过道就好像隔着一条沟堑,一个世界。
他们偶尔会同时转过头,彼此对视着,也不言语,似乎是无话可说。
可他们既没有遇到什么矛盾,也没有吵过架、有过任何相悖的观点理论。
那是无形之中不可抗拒的外力,将他们的世界彻底分割开来。
仿佛他们生来就处在不同的世界,生来就不该相遇。
盛予航开始越发恍惚,时而出着神,时间就过去了十天半个月。
但他心里没有丝毫的慌乱或者难过,只有些许怅然与遗憾。
然后就在某一天的清晨,他来到学校,看到旁边的座位空空荡荡。
台上带领同学们晨读的老师停了片刻,说萧楚奕同学转学了,随即又开始领读课文。
说得简单的好像只是天要下雨了,所以提醒一句同学们带伞。
随即就抛到了脑后,谁也不记得。
听说萧楚奕又换监护人了,听说萧楚奕的堂哥来带他走了,听说他在另一个学校成绩也很好,听说……
初时还有人谈论那个连一声道别都没有留下的人,再过不久,连这点议论都没有了。
谁也不记得班上曾经还有这么个同学在。
只有盛予航时常侧过头,看着身边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发呆。
再后来,那个位置被另一个人占据了,那是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似乎是盛予航的同学,却不知为何让人记忆疏远,有些难以分辨。
这是一场梦该退场的时候了。
梦境就是如此,毫无章法根源,来得奇怪,去得也叫人猝不及防。
萧楚奕消失了。
就像从来没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
到了毕业的那天,盛予航最后一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邻座靠窗,座位上的人早已不知道蹿到了何处,周围皆是喧嚣吵闹声。
窗外远远能看到操场,这时候低两级的学弟学妹们还远没到放假的时刻,不少人正在体育课上挥洒汗水。
外面也同样是吵闹的。
班主任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走进了教室,叫着安静,说着眼泪就要滚下来。
同学们也都露出别离感怀的遗憾悲伤,唯有盛予航与他们格格不入,好似并不是这毕业生当中的一员似的。
教室愈静,教室外的喧嚣声便越响,混着风声涌入窗口,带起了半掩的窗帘。
双层的窗帘重端落地,白色轻纱飞扬,被风一吹,仿佛要飞出窗外去,也掩住了旁边空着的座位。
轻薄的布料后面,仿佛映出另一个人的面容。
那是无比熟悉的,他曾经朝夕相对的人的脸。
也是那个悄无声息地,就突然从他的世界消失的人。
萧楚奕。
盛予航盯着那模糊的影子陷入怔忪。
他本觉得那只是个幻觉,但当那飘扬的轻纱落下,另一张熟悉的脸就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已然成熟的青年人站在他的对面,隽秀眉眼间曾经暗藏的青涩褪去,只余下如缥缈水墨一样的美。
他似是有些奇怪眼前的人为何久久不曾言语,便又将手往前伸了伸。
“你好,我是你的新邻居,就住在对面,我叫萧楚奕。”
盛予航眨了两下眼,卡壳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他高中的时期了。
因为离公司比较近,所以他最近搬进了这个公寓。
之后不久,原本闲置的对门公寓也被租了出去,听说租客是附近大学的老师。
这就是他的邻居了。
也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盛予航回过神,眉眼弯弯,笑得温柔,他也伸出手去,说道:“好久不见。你终于来了。”
终于来到我所在的世界了。
*
盛予航从那场冗长的梦境中醒来。
外面天光大亮,看看太阳光线的角度,便可知晓此刻时间已经不早了。
这一觉他睡得不是很舒服,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塞了一桶铅块进去一样,撑得脑袋快要炸开。
但他却并不觉得不舒服,相反,他的心情反而带着些微妙失落后的欢喜轻快。
他抱着被子在床上呆坐许久,呆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待到外面的鸟语虫鸣,伴着厨房油烟机的声音,一同传入他的耳中,他才慢慢回神。
萧楚奕在厨房准备午饭。
他同样刚睡醒没多久,就比盛予航早起十来分钟,看了眼时间就发现已经临近中午,这才挣扎着爬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切好的菜下锅。
盛予航像幽灵似的慢慢飘进厨房,一把抱住了萧楚奕便不放手了,连脸也埋进他的肩窝,不可抬起。
萧楚奕试着挣扎了一下,没能摆脱这个人形树袋熊,便习以为常地随他去了。
“怎么了?”萧楚奕问道,“没睡好吗?”
“也不是……”盛予航顿了顿,又接着道,“只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嗯?”萧楚奕笑了笑,挑眉接道,“这么巧,我也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什么梦?”盛予航问道。
“嗯……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萧楚奕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不小心滚到山崖下的时候,然后被人拖回去了。”
听起来像是个冒险故事,盛予航脑子还昏沉着,便没多想,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呢?”萧楚奕随口问道。
“我……”盛予航抬起头,望向窗外,又看看萧楚奕的脸,从头顶到发丝都写着“茫然”两个大字,良久他才歪着脑袋说道,“不记得了。”
盛予航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应该是个美梦吧。”
因为他真的很高兴。
尤其是在看到厨房里的萧楚奕的那一瞬间,从心底深处泛起的暖意欢喜无比的鲜明,还混杂着些微的庆幸。
“遇到你,或许就是我一生的幸运了。”盛予航这么说道。
“嗯。”萧楚奕微怔片刻,转过头去看盛予航,未有困惑言语,只是扬起唇角笑得温柔,“我也是。”
*
萧楚奕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他少年时最暗无天日、最堕落的时期,一个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那个人牵着他的手,为他引路,与他作陪,告诉他要照顾好自己,要爱惜自己。
浓稠的黑暗里便因此亮起一道光,带着他爬出深渊,然后又筑起一道灯塔,指引着他踏过路途上的险滩暗礁,虽平淡,但温暖而温柔。
在梦境的最后,那个从天而降来拯救他的少年眨眼之间便被风雪隔在外面。
他们隔着风雪对视,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
只剩下那滚烫的心情——
想要见到他。
于是梦里从深渊爬出的少年一脚踩进风雪,趟着风雪走向那个拯救他的人。
梦里的风雪也是滚烫暖热的。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站在了另一个人的面前。
就像他们初见时的那样,握住了对方的手。
风雪飘摇,河海有惊涛巨浪,跨过去是艰难险阻,但终究到达彼岸的渡口,便到了归处。
这是一场美梦啊。
——番外二·完——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应该还有3~5篇番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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