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奕一度怀疑这个班上的学生是不是私下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易。
盛绛河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正在网吧里挥洒着青春和汗水的严昱然,连哪个位置都精准点击了。
此刻正确的方式应该是打电话给家长,然后再批评教育几句这个逃课上网打游戏的问题学生,最后再布置检讨作业之后目送他跟母亲回家。
但在萧楚奕掏出手机打电话之前,盛绛河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我有一个好办法能帮他戒掉游戏。”
盛绛河一本正经地说着,将萧楚奕拖到了角落里。
路过严昱然面前的时候,他还特地拽着萧楚奕猫下了腰,躲躲藏藏地站在了严昱然不易觉察的位置上。
随后他就伸手招来了网管开机上网。
萧楚奕站在一旁,眼看着盛绛河熟练地点开了电脑屏幕上的游戏图标,忍不住拿眼斜他:“你是自己也想打游戏了吧。”
“当然不是!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盛绛河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一边飞快地输入了游戏账号,“我这是舍己为人,以毒攻毒,把他拉回正道。”
“你准备怎么拉?跟他在游戏里打成一片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不。当然是打到他跪下来叫爸爸!”
“……”
萧楚奕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感觉到一丝丝心累。
路过的网管看了萧楚奕好几眼,在他摇了摇头之后,才啧啧称奇地转回柜台后面。
现在的家长真是无奇不有,竟然还有带着自家小孩儿来网吧打游戏的。
不过这位家长,还真是够年轻的……
盛绛河选的位置在墙边,前面正好有一个柱子可以挡住他们和严昱然之间的视线。
萧楚奕也没阻止小孩儿这异想天开的做法,反正刚考完试,劳逸结合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严昱然身边坐着好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一个个都邋里邋遢,眼下带着一圈青黑,也不知道在这儿玩了多久。
面前有人走过的时候,他们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网吧的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挡起,只剩下顶上昏黄的灯光,鼻尖萦绕着刺鼻的烟味。
老板同样戴着耳机坐在柜台后面,满眼都映着游戏的画面,压根不管进来的人到底有没有成年。
萧楚奕粗略扫视了一圈周围,拖过一把凳子在盛绛河背后坐下,一手搭在椅背上,目光落到屏幕上。
“你以前逃课是不是也跟着他出来打过游戏?”萧楚奕冷不丁地问道。
盛绛河手一抖,屏幕上的角色头顶的血条顿时被对面的人戳掉一半。
“没、没……”盛绛河挣扎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那只是太无聊了,顺便来玩一下而已。”
说着,他又紧跟着解释道:“不过我只玩了一个月,越到后面越无聊,就回家玩手机了,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多热情的。”
萧楚奕若有所思地问道:“他就只玩这一个游戏吗?”
“好像以前还玩过别的吧,不过自从这个游戏开服之后,他就一直玩这一款了,还说要称霸这款游戏。”盛绛河撇了撇嘴,“我倒不是歧视他,主要是他玩了这么久也没厉害到哪儿去,还不如出钱把游戏公司买下来快一点。”
……有钱人的思维果然和常人不同。
正说着,盛绛河面前的屏幕上便显现出了“失败”的字样。
“……”
“……”
沉默了片刻之后,盛绛河假装镇定地又开了一局:“好久没玩了,手生。”
萧楚奕敷衍地相信了:“嗯。”
十局三胜,对于盛绛河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耻辱的数据了。
很显然,严昱然这么长时间的“坚持”也不是一点成效都没有的。
萧楚奕走到一边去接电话的时候,看到严昱然那边的表情已经兴奋得不行了。
看来完全起了反效果啊……
萧楚奕挂了电话之后,走回到位置上,拍了拍盛绛河的肩:“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走了。”
盛绛河已经在游戏里杀红了眼:“不行,等我再开完这一局!”
萧楚奕慢悠悠地就要往外晃:“今晚的小饼干没有了——”
话音未落,盛绛河就立刻关了电脑,一阵风似的奔向萧楚奕:“来了!”
看来甜点的吸引力比游戏要大一点。
萧楚奕翘了翘嘴角,感觉心情不错。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严妈妈已经到了场,正准备把儿子带回家。
严昱然不耐烦地挥开母亲的手,严妈妈却还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愿说,只是红了眼眶,随即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萧楚奕。
“萧老师……”严妈妈祈求地叫了一声,就眼巴巴地等着他帮忙儿子劝回去。
盛绛河正站在萧楚奕身后,闻言就皱起了眉,有些不太高兴地看了严妈妈一眼。
他下意识拽紧了萧楚奕的衣摆,想要他别管了。
萧楚奕对于严妈妈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倒没太生气,拍拍盛绛河的肩示意他别说话。
严昱然这时候才终于看到了萧楚奕,顿时脸色一僵,讷讷地叫了一声:“萧老师。”
“下周去我办公室报道。”萧楚奕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随即示意他看向自己的母亲,“你妈妈都亲自来接你了,还不赶紧跟她回家。”
说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萧楚奕没有当着溺爱孩子的母亲训斥她儿子的兴趣,就算说了也得被对方反驳,意义不大。
严昱然唯一不怕的就是他的妈妈,对于眼前这位“声名赫赫”的新班主任,他想起同学间的恐怖传闻,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反驳,乖乖跟着严妈妈走出了网吧。
两拨人马分道扬镳的时候,萧楚奕和盛绛河还能听到严昱然在跟他妈妈发火。
“你干嘛这么好说话,他妈妈自己都不管。”盛绛河还是不太高兴,感觉有些不值得,“他又不是你儿子,他妈妈为什么要全指望着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她肯定还要反过来怪你。”
“毕竟是学生,总不能放着不管。”萧楚奕双手插|在兜里,低头看了盛绛河一眼,忍不住笑,“你又不是我儿子,我还不是管了你晚饭和甜点吗。”
“这又不是一回事……”
“你讨厌严昱然吗?”
“不讨厌啊。”盛绛河撇了撇嘴,“一码归一码,他除了沉迷打游戏,其实人还可以。我就是有点看不惯他妈妈那个样子,以前也是,明明是严昱然带我们出去打游戏的,结果她还怪我们带坏了他儿子……”
说起严昱然的妈妈,盛绛河就有一肚子的牢骚要发。
原本他们几人跟严昱然关系不错,也有几个男生跟他一样喜欢打游戏。
结果逃课几次被老师找了家长之后,严妈妈特地找到他们几个同学指责他们带坏了自己儿子。
几个同学很委屈,奈何说不过这个擅长碎碎念叨的中年妇女,时间久了反而帮他们把网瘾给戒了。
严昱然倒是跟同学好好道过歉,还为此跟严妈妈大吵了一架。
成效如何不得而知,反正那时候已经没人愿意跟着严昱然一起去网吧了。
与之相应的,就是班上凡是接触过严妈妈的学生都对她毫无好感,反而无比同情严昱然。
有这么个奇葩的妈妈,真是太辛苦了。
“……她之前竟然还有脸跟我妈抱怨儿子跟她不亲,这种教育方式不出问题才有鬼呢。”盛绛河对此非常不屑,“还老是把责任推给别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看着这个前问题少年们的头头此刻说起教育问题头头是道,萧楚奕不由仰头望了望还亮堂着的天,内心不由生出一些像老父亲一样的欣慰。
幸好盛绛河的爹妈没再把他交给过度宠他的舅舅家带着,不然估计又是第二个严昱然。
或许是被盛予航的好人光环感染,又或者是盛总育儿有方,至少现在盛绛河已经无比贴近“正常人”的三观了。
感谢上天,感谢盛总。
*
回去的路上,盛绛河带着萧楚奕抄了近路。
据盛绛河小朋友的自首,他以前逃课跟严昱然一起跑出去打游戏的时候,都是抄那条道。
因为学校附近的网吧都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为此他们早就已经暗自摸索出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盛绛河信誓旦旦地表示那条路来去自如,起码可以省下一半的路途时间。
虽然早已明确说过既往不咎,但盛绛河还是收到了来自新班主任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一句恐吓般的提醒。
“你难道不知道小巷仓库之类的地方是被绑架勒索打劫的重灾区吗?”
“我过了被谣言恐吓的年纪了。”盛绛河不以为然,甚至还翻了个白眼,“就算有,那也只是个例,哪有那么倒霉的。”
五分钟之后,盛绛河扯着萧楚奕的袖子,默默咽了咽口水,决定把上面那句话咽回去。
就在道路的正前方——小巷正中间,靠近这条路尾端,即将就可以踏上大路的位置,六七个满身流氓气发型别致大金链子纹身备齐的杀马特青年堵在路口,一个个手里提着菜刀和铁棍,只差没在脸上贴上“我不好惹”四个大字了。
他们看起来可比学校外面那些年纪不大的学生混混社会多了。
两个人大约是站在路口望风的,剩下的则在跟某个可怜的路人单方面干架。
那一声声拳头的闷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一看到迎面走来的一大一小,他们同时一怔,随即又嘿嘿嘿兴奋地笑起来,两眼放光的像是看到了什么肥羊。
“哟,正愁哥几个没处玩呢,没想到正好来了两个肥羊。”
“小弟弟身上衣服料子不错啊,有没有点余钱借哥哥们花花啊。”
“那边那个还没修理完呢,就又来一个……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
“这小白脸弱不禁风的,还有一个小孩儿,估计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要是能绑回去,说不定还能再赚上一笔。”
“就是!这次东家那么小气,还害我们蹲点这么久,就那么点钱……我看这两个肯定很有钱。”
“……”
无怪这些混混们这么兴奋又肆无忌惮,在他们眼中,无意撞上来的萧楚奕和盛绛河就是送上门来的冤大头。
一个小孩儿,一身矜贵,漂亮得不似常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小少爷。
至于另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低调一些,神情散漫,毫无攻击性,有些温润的感觉。
一身黑色薄款长风衣,头发许久没有打理,漆黑的发尾散落在脖子上,衬得那张脸格外白,乍一看过去就像是个还没出社会的乖乖仔大学生。
简而言之,一看就不能打。
“萧、萧老师……”盛绛河声音有点抖,“我们现在假装没看到他们还来得及吗?”
“啊,大概是来不及了吧。”萧楚奕望了望天,摸摸鼻子,试图与自己的乌鸦嘴撇清关系,“我提醒过你了。”
“那你会穿墙吗?”盛绛河哭丧着脸问。
“不会。”萧楚奕答道。
盛绛河仰头看了眼那边几个肌肉发达还带着武器的男人,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短腿。
肯定跑不过那几个人。
“那我们是不是死定了。”盛绛河满脸绝望,决定自暴自弃,“我要给小叔发短信,让他记得来年给我们多烧点纸……”
“怕什么。”萧楚奕轻轻一敲盛绛河的脑门,“我不是还在吗。”
“啊。”盛绛河捂住脑门,仰起头刚想抱怨两句,就被迎面扔来的外套糊了一脸。
“这么不和谐的场面小孩子还是不要看了。”萧楚奕挡在盛绛河面前,将他推到墙边,“在这儿等我。”
*
听到身后的鬼哭狼嚎的时候,盛绛河捧着手机的手都哆嗦了一下。
他转过头,就看到萧楚奕倚靠在墙边,放下袖子,挡住手腕下侧一道青痕。
虽然只从眼里过了一瞬,但对比着苍白的肤色就显得尤为醒目,便也分外地扎眼。
萧楚奕低垂着眉眼,目光从伤口上一晃而过,脸上的愣怔也跟着一闪即逝。
除此以外,他身上可以看得出来的伤口就只有脸颊侧边两道划痕,还泛着红,有血珠缓缓的聚集在伤口的边缘,他大约是感觉到了,只是随手抹去了,在指尖染上一道红。
盛绛河的视线跟着那道红落下,余光里扫到瘫倒在地的人的时候,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现在萧楚奕就是现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人了。
盛绛河抱着萧楚奕的外套,仰头看着他,嘴巴控制不住地张大,半晌才感慨了一句:“萧老师牛逼……”
太残暴了……
但是,这就是男人的浪漫啊!
盛绛河兴奋地脸都通红,伸手握成拳:“萧老师,我也想学打架!”
萧楚奕狠狠揉了揉盛绛河的脑袋,斩钉截铁地答道:“不行。”
盛绛河鼓起脸颊:“为什么啊?”
萧楚奕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戳着手机屏幕,慢悠悠地说道:“好孩子不可以打架哦。”
“你不也是会吗。”盛绛河小声嘀咕道,“还这么凶残。”
萧楚奕笑了笑,没答。
他在那个被围攻的可怜路人面前停住了脚步,抬起眼瞄了两秒,便又冷淡地移回了视线。
同时他手上的电话也被接通了,他走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
盛绛河被吸引了视线,蹲在这个可怜路人的面前:“他被打得好惨哦,我们要不要叫救护车?”
这个路人已经满身是血,脸上被灰尘和着血糊住,一时分辨不清原本的模样。
只是看他身上的衣服料子,以及刚刚那些人的态度,应该算是个有钱人。
此刻他靠在墙边,只能听到轻微的喘息声,也不知道是被打到失去意识了,还是单纯的没力气了。
盛绛河看着看着,总觉得那张脸有点熟悉:“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萧楚奕刚挂了电话,余光扫到盛绛河蹲在那人面前研究,淡淡提醒了一句:“离他远点。”
盛绛河听话地往后挪了几步,随即才问道:“为什么?”
萧楚奕弯了弯嘴角,没什么温度:“神经病是会传染的。”
*
宋浩轩赶到现场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抬上救护车。
巷子里一大一小正蹲在地上,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
等到见了宋浩轩,他们才站起身。
看清盛绛河的脸之后,宋浩轩一脸惊奇:“萧楚奕你私生子都这么大了?”
“……”萧楚奕沉默了片刻,“我学生。”
“抱歉抱歉,我看这小孩儿这么好看,还以为是你的种呢。”宋浩轩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叫我来什么事?”
“你真找人套沈碧霄麻袋了?”萧楚奕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有啊。”宋浩轩愣了愣,“我也就是说说,还没来得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