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平原之上,黑帐篷一个个围绕着成都城,让这成都城仿佛处在乌云中央,岌岌可危一般。可那成都城门大开,穿着各色布衣的秦国新民荷着锄头,如同往日一般,有说有笑地打城门而出,走到田间垄上,又开始一天的劳作,仿佛那蜀国未灭,又仿佛蜀国从来未存在,他们一直都是秦国蜀郡的臣民。
蒋泊宁坐在成都城高大城墙的垛口之上,两条腿悬在城墙外头晃荡,一双眼只看着城下一个个人头来来往往,盯着那一个个人头点融于绿油油的夏日稻田之中。
正发着呆,蒋泊宁猛地双臂一紧身下一空,被提到了半空之中,吱哇乱叫着几乎要哭出来。脚下便是高高的城墙,半个身子都悬在外头,蒋泊宁吓得脑壳发白,什么脏话都给骂了出来。
身后传来声声爽朗的大笑,那双架着蒋泊宁双臂的手也在空中抖起来。
任鄙皱着眉头一拍孟贲的肩背,厉声道:“快把她给放下来,叫白起知道了,要你好瞧!”
孟贲嘿嘿一笑,将蒋泊宁从城墙外头收回来,乖乖放到地上。蒋泊宁脚一沾地,渐渐回过魂来,双眉蹙着,双眼冒火,抬脚就上去踹孟贲,手脚并用爬到孟贲身上,扯着孟贲的头发不撒手,嘴里叫到:“叫你捉弄我!还等你的百夫长来管你教训你?!我就要叫你好瞧!”
蒋泊宁招式刁钻,泼猴一般,也真叫孟贲招架不住,连连求饶,口中说了百遍“姑奶奶”,才将蒋泊宁从自己背上给请了下来。
孟贲伸手摸摸自己被扯得生疼的头皮,呲牙咧嘴了一阵,又是笑着去逗蒋泊宁:“你这大杠丫头也是有意思,吱哇叫着那是什么疯话,什么‘喔嘈’什么的,稀奇古怪的!”
蒋泊宁懒得答他,只拍拍自己的衣服,瞪了孟贲一眼道:“就是骂你傻,你才大杠!”
任鄙在旁笑道,“好了好了,你俩如此不对付,从早拌嘴拌到晚的,可歇歇省省力气罢!时候不早了,一起走吧。”
蒋泊宁见这两人难得轻装,只穿了一身黑色束臂绑腿的短褐,腰间佩剑,别无兵器,好奇去问任鄙:“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任鄙道:“日日见你在这城墙上发呆,岂不是连时日都忘了?如今成都城破已经七日,百废俱兴,我们也该班师还朝了,今日长史代王上犒赏三军,明日大军便要拔营启程了。”
蒋泊宁也是一惊,“原来都已经过了七日了……”她这日日在成都城四面城墙内晃荡,吃过饭便爬上城墙吹风,成都城这东南西北的城墙都呆坐了个遍,一轮轮的哨兵前两日还会问她两句,这两日都不再管她,仿佛将她看做这墙上的一块墙砖一般了。
蒋泊宁点点头,伸手在前头一扫,道:“行吧,你们去吧!”说着,又要转身爬上城墙垛口上坐着了。
孟贲一把抓住蒋泊宁的衣领,将她给捞了回来,道:“嗨!我和任鄙不是来寻你这大杠丫头去吃宴食呢吗?不然干嘛上这城墙上来?又不是哨兵,闲逛呢?”
蒋泊宁拍掉孟贲的手,疑道:“寻我做甚,我又不是你们秦国的兵,吃什么犒赏饭?不去。”
孟贲见蒋泊宁又要掉头往城墙上爬,连忙又将她拽住,道:“唉,不是秦墨一家嘛!喰饭去嘛!再说了,要没你找来那三艘大木船,我们可怎么攻下这成都城,好家伙!”
蒋泊宁想起攻打成都城的那场水战,心中更是烦躁沉闷,脑子里都是苏代远走时的,那天地间苍凉的黑白背影,忍不住沉沉叹气,道:“不去不去,我不饿,不想走。”
孟贲直脾气起来,抬手就将蒋泊宁小鸡崽一样提溜起来,扛在了肩上,“不由得你不去,不想走我便把你这大杠丫头扛过去!”
任鄙一瞧这样子,也急了,“你这是做什么!快把人放下来!”
孟贲任由蒋泊宁在自己肩膀上咋呼,也不肯松手,只哈哈大笑着对任鄙道,“走咯走咯!”说罢,长腿一迈,直直朝岗哨角楼走过去,打边上下了城墙,一路往城外营地疾行而去。
成都城外,甘茂那段替秦王而讲的犒赏之言已经告一段落,酒肉饭食依次上了来,三军依着军营黑帐篷,黑布往前一铺,便纷纷席地而坐,解了军盔军甲,欢畅饮食起来。
白起亦坐在黑布边上,一手捏着木碗啜饮碗中浊酒,一条腿架起来,整个人难得松散开来。正跟旁边的公子荡说着笑,抬眼却见远处孟贲风风火火地赶来,后头还跟着紧赶慢赶而来的任鄙。
白起眯着眼睛一瞧,却见那孟贲肩头扛着个人,黑白衣衫,双腿蹬来蹬去的,不是墨家的蒋泊宁还能是谁?
孟贲跑到帐篷前,仿佛那蒋泊宁烫手一样,哗啦啦将蒋泊宁丢在地上,骂骂咧咧道:“你这大杠丫头,扯得我头发都要断了,任鄙,你瞧我脖子是不是被她给抓红了!”
蒋泊宁头脚颠倒被扛了一路,即便是闹了一路仍不解气,一下地就要扑过去追着孟贲打。
任鄙笑着一哼,径自在公子荡身边坐下,道:“你自找的,叫你莫要欺负她,偏你要去跟她疯闹!”
白起凉凉看着蒋泊宁跟孟贲打闹,抬手喝了口酒,半晌才开口,也不知是对哪一个道:“好了,过来坐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