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漆,皎月初升。
空气里?最后一丝余热,随着夕阳落山,逐渐消融在天地之间。夜风微凉,裹挟着海水拍打礁石翻起的浪花,在沙滩上落下细碎的深色印记。
新的一艘船快要造好了。
今日一整天,阿树都陪着顾临川在海边造船。
连中午日头最烈的时候,她都不肯回屋休息。顾临川劝了半天,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又临时在沙滩上搭了一个简陋的小棚子,免得?阿树被盛夏的烈日晒化了。
阿树啃着顾临川从山上摘的红果,手边还?有一颗开好盖的椰汁,小声争辩道:“我今天是真的不觉得?热……”
不仅不觉得?热,随着太阳落下,她还?逐渐觉得?有些冷了起来?。
“过两日是不是要下雨了啊,怎么?感觉有些阴冷阴冷的。”
阿树用一旁小盆中的清水洗干净手上红果的汁液,拿着建造图纸走到顾临川身边,蹲下来?左右对比着图纸和眼前的船只半成品。
她拿起图纸又圈圈画画了一下,沉吟思考片刻,对顾临川说?:“你看?船角这个位置的模板,是不是可以?换成我图里?画的这种木榫结构。理论上讲,这样的木榫会更牢固,也不容易被海浪打散。”
顾临川接过图纸,扫了一眼就知道,她新画的木榫的确会更牢固,不得?不赞叹小姑娘的聪慧,只不过……
“今日天色太晚,我明天去砍些新木头,再来?做这个木榫。”
今天一整天,阿树都呆在海滩上不肯回去。
她还?时不时地走近到他身边,拿着图纸对比他做出来?的船只,接着又用天真期盼的眼神,鼓励他继续努力工作。
虽然途中有收获到小姑娘亲手投喂的水果,但顾临川在阿树格外热情?的“另类关怀”下,完全没有机会偷工减料。就算想装成偶然失误,漏过些许造船的关键步骤,也会被阿树及时提醒,不得?不改正过来?。
顾临川拒绝不了阿树的任何要求,她提出哪里?要修改,他就一定会按照她的意思改好。可按照这个进度,没几天就真的会如阿树画的图纸那样,做出一艘完整的海船。
这样可不行。
顾临川一时想不到什么?别的方法,既能?让阿树感觉到他在努力造船,又不真正制造出一艘海船。他只能?先暂时的无限拖延工期,砍一根木头花砍两根木头的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
反正小姑娘性子娇气,身体看?着也不是很好。
七月的烈日这么?猛烈,她不可能?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寸步不离的呆在海边晒太阳。
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顾临川状似不经意地问:“晚晚,如果我们以?后去了内陆,你会离开我吗?”
阿树瞅他一眼,“当然不会啦。”
按照她之前的想法,是想带着顾临川一起回君家,不让他再一个人流落在孤岛。
只不过,她现在还?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的“顾晚晚”,也暂时没有打算和顾临川坦白自己?没有失忆,就只能?含糊其词,转移话题开始畅想未来?。
“我们是朋友嘛。以?后去了内陆,我们可以?一起勇闯江湖。我不会武功,你就负责保护我。或许还?能?给你找个师父,等?你拜师门派以?后,我俩就更是名正言顺的江湖儿女?啦!”
顾临川对找师父不感兴趣,但听着阿树左一个“我们”,右一个“我俩”,也高兴起来?:“晚晚,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终有一日享誉天下。”
“……?”
兴风作浪不是这么?用的。
阿树默默瞟了眼顾临川,有点好笑。
她耐心?解释道:“兴风作浪是贬义词,寓意是用来?比喻制造事端,煽动旁人惹是生非。你和我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教子弟,就算不做循规蹈矩的无趣人,但始终都是要以?武林正派为主?,不刻意做损人利己?的事情?。”
阿树发觉,顾临川似乎没有什么?是非观,对内陆的局势和武林门派也不是很了解。
但这也很正常。
顾临川一直独居荒岛,偶尔才游到内陆去换一些生活必需的物品,与其他人交流也不是很多。
就像桃花源记中那些生活在桃园异乡的人,不知今日何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
这几日,顾临川最近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买了不少书回来?恶补各种文化知识,甚至有时候还?向她请教诗词歌赋。
有时候嘴里?冷不防蹦出几个成语,偶尔有些词不达意,阿树也不嘲笑他,而是仔细和他讲清楚其中典故和用法。
他学的十分认真,理解能?力也很强,出过错的地方不会再错第二次。
阿树这个临时的教书先生也很有成就感。
两人在沙滩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直到山海尽头的最后一抹橙金色也褪去,暗夜与星空交相辉映,暮蓝色天空绵延千里?,零零散散的星辰闪烁。
“对了,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小川,你今年?多少岁呀?”
“二……”百多岁吧。
顾临川躺在阿树身边,鼻尖尽是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顺着海风,一寸一寸的融入他的骨血里?。
他闭着眼睛,享受着此时的宁静祥和,希望时光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想起很多年?前,他从海底的深渊洞窟醒来?,身边没有一个同族。
在漆黑的海底,只有一些长?相稀奇古怪,丑的千姿百态的古老鱼群,陪着他度过了鲛人幼崽时期。
后来?他实在受不了海底的漆黑,渴望大陆的光明,就化作人形游上岸,独自住在这座孤岛上,数十年?不曾开口讲过一句话。
饿了就去海里?抓条鱼吃,困了就在沙滩上挖个洞,睡上个四?五年?。若是实在睡烦了,就化作鲛人原型潜入深海,从东海岸游到西海岸,往往返返几十个来?回,打发一个人最无聊寂寞的时光。
命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要等?一个人。
因此,他也从未离开过这一片海域。
五年?前,一个满月之夜。
顾临川日常闲得?无聊,化作鲛人泡在海里?瞎逛,第一次在海中央遇到了他的小姑娘。
比天上的皎月还?要明亮,光彩璀璨,灼灼生辉,星河流淌在她的瞳眸之中,远远地就吸引着他的目光。
顾临川悄悄地潜游过去,想要更近距离的靠近这轮明月。
可是,他的月亮停留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顾临川本能?地畏惧着那个神色疏冷的男人。
鲛人的直觉警告他后退,可是他不甘心?,只能?藏在深海浪花里?,透过冰凉的海水,远远的、痴痴的看?着。
一看?,就看?了五年?。
他知道了他的月亮姓君,叫君晚晚。而那个男人叫君景逢,是她的亲生哥哥。但其他更多的消息,他无从得?知。
碧隐岛是君家的领土,戒备森严,陌生人很难混入其中。
顾临川这两百年?来?鲜少入世,还?不太懂得?人类间那些弯弯道道,一开始还?没想到捏造一个假身份,化作人形上岛接近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