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玉雁来了之后?,一旁的人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连同她身边的翟泽也被连连打量。
理所?当然的,他?们猜得出?跟在她身边的就是羌王邬哲的儿?子,羌国的皇子。
就在周玉雁刚刚落座时,扈王府的家仆走了过?来,面?色为难的对着周玉雁一拜,又对着扈王一拜:“王爷,长公主?的护卫拒不解剑,这?……”
周玉雁眉毛一挑,心里好笑,这?是开始了?
她转头看?了跟在后?面?的尉迟恕一眼,果然见到尉迟恕眼中有不悦和怒色,迎上她的目光时,他?又有些焦虑,似乎想要辩解。
刚才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拦下尉迟恕要他?解剑,尉迟恕对旁人又是格外?的冷漠高傲,自然不可能主?动地去解剑,现在人都进来了,众目睽睽之下,道出?平阳长公主?随行侍卫不解兵器大摇大摆闯进来,摆明了是在说她盛气凌人,不按照规矩来。
她本就没想带着翟泽和尉迟恕,方才进门时疏漏了这?一点,没想周琏抓的倒是挺及时。
今日是扈王府的大喜,更?是周琏的双喜临门,淳王府在这?样的日子提兵刃上门,未免有些欺负人。
白卉第一个开口,她许是吸取了教训,知道这?时候不能尖锐出?头,而是先盈盈一拜,做足了礼数,连语调都拿捏的不卑不亢,柔刚中有柔:“平阳长公主?,您自羌国回?来,许是忘了咱们大禹的规矩,今日满堂宾客皆是京中贵客,即便扈王殿下不介意,这?凶煞之气冲撞了宾客和喜气,恐怕也不妥。还请长公主?……命随从解刃。”
平阳长公主?周玉雁自从前就是京中不能惹的人物,这?是谁都知道的,可那时候有老淳王坐镇王府,又有崇宣帝和淳于皇后?对她的百般爱护,她骄纵霸道些也没什么,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若还是从前的姿态,自然是不妥。
周玉雁也终于回?过?味儿?来,大约了周琏今日是想将?扈王府置于一个礼貌又隐忍的位置,而将?她淳王府放在一个蛮横不讲理,恃宠而骄的位置。近来京中对她的好评莫名的多了起来,唯有借着骄纵霸道这?个说法,才能唤醒这?些人,让他?们想起来她到底是个什么名声。
京中多年的印象,不可能被一个羌国之行就泯灭。
先将?旁人对她为数不多的好感消灭了,才能进一步对付。
否则她在羌国受了委屈,回?了娘家还被自己人欺负,周琏难免师出?无名。
翟泽的眼神极冷,他?刚要开口,手?忽然被母亲按住了。
周玉雁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是轻笑了一声。
周琏蹙眉。
他?很不喜欢周玉雁这?样笑。
因为她这?样笑时,十有八九是有了应对之法。
“的确是不妥。”周玉雁轻轻道了一声,眸子忽然一亮,直直的望向周琏:“却是扈王理解的不妥。”
在周琏怔愣间,周玉雁微微抬手?:“义亭郡主?误会了,这?位并非是我的随从,乃是羌国忠义名门,羌王亲封的将?军,尉迟将?军。”
羌国虽国力不敌大禹,但是越是如此,大禹越是该有大国风范,但凡是友国使臣来朝,必定?是顶级的待遇。因为这?些不止是做给羌国看?,更?是做给别的国家看?。
若有使臣来朝,在此地受了什么委屈,又或者?是闹出?什么乱子,一旦传到其他?小国之中,指不定?就被曲解成别的,轻则对大禹有什么误解,重则失诸国之信,将?稳定?的祥和局面?给捣乱。
所?以得知尉迟恕的身份之后?,连刚才来打小报告都家奴都遥遥的朝着尉迟恕一拜。
尉迟恕自小就是尉迟家的杰出?后?辈,几乎是周玉雁这?么一抬,他?立刻心领神会,事实上,除了在她身边做护卫之时才会有的小心翼翼之态,他?尉迟家公子的姿态就从来没有低过?。他?身材高大挺拔,又生的器宇轩昂,已然有不少?姑娘悄悄打量他?,似是在比较这?位羌国的少?年将?才与大禹的有什么区别。
周玉雁的路都铺到这?里了,周琏必须顺着走下去,若是传出?他?对羌国宾客失礼,恐怕立马就会有人说他?得意忘形。
“原来是尉迟将?军大驾。尉迟将?军亲自前来恭贺,本王十分感激,只是今日……”周琏本想将?话再绕回?来,指明即便是将?军,也要守大禹的规矩,若尉迟恕不肯,那必定?是周玉雁这?个羌国王后?纵容的!
她不过?出?嫁三年,就忘了祖宗的规矩,还有什么脸面?在大禹作?威作?福?
没等他?说完,周玉雁又打断了他?:“尉迟氏满门忠烈,为护羌王与羌国安宁,皆是以命相搏。得知我的大禹亦是满朝忠义,又听闻扈王深得皇上与皇后?的信赖与喜爱,便知扈王也是忠君爱国之辈。将?士最重手?中兵刃,因为它不仅用来保家卫国,也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利器。义亭郡主?说,这?把刀上满是凶煞之气,我倒不觉得。”
周玉雁缓缓走到周琏的面?前,明明是微笑着看?着他?,那眼神却像是长出?手?了一般,将?周琏今日所?有的风光和得意都撕扯的稀碎:“忠君之将?,手?中的兵刃只有忠义之气,天地正气,沾染在上面?的血迹,是证明他?们衷心的最好证据,所?以兵刃对他?们来说,最为珍贵。”
周玉雁眼神扫过?在座宾客,唇角勾着一个明艳的笑容,声线清朗,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今日黄恩浩荡,予以扈王府如此殊荣,想必在座的各位没有人能怀疑扈王府的忠义之心。所?以,尉迟将?军想要奉上自己最珍贵的贺礼,又有何不可呢?”
那一瞬间,似乎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
尉迟恕则是一愣,他?的确有自己最趁手?的兵器,只是在之前回?羌国助战之时有所?折损,如今还在补修,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为了保护翟泽和她随意买的一把新刀,神色一正,以持刀改为双手?奉上,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今日扈王大喜,也是本将?军思虑不周,还请扈王殿下不要介怀。”
白卉咬着唇,还想反驳,却被父亲狠狠地抓住手?臂。
只见义亭郡王眉头紧拧,一副她再敢开口就把她赶出?去的凶狠模样。
白卉不解,为什么大家都任由这?个周玉雁在这?里撒泼?难道没人敢站出?来说话吗?
她不信!
周琏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并没有立刻接下那把刀。
周玉雁扫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眼锋里尽是凌厉的颜色:“扈王这?是不敢接了?”
众人看?的清楚,周琏在一瞬间脸色发白,唇色失血,仿佛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周玉雁仿佛没瞧见似的,亲手?接过?那把刀送到了周琏的手?里:“你既然叫我一声皇姐,那皇姐就有这?个责任对你说上几句。皇姐觉得,这?刀扈王该收。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无论过?去如何,如今扈王府又重新回?来了,扈王便是这?府中的顶梁柱,皇上,皇后?,甚至是本公主?,都相信扈王的忠义之心。这?把忠义之刃,也最适合扈王,收下吧。”
皇姐……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忠义,周玉雁这?几个字,咬的格外?的清晰明亮,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小刀子,直往周琏的脸上划血印子。
在座的年轻小辈许是不知,但越是有辈分有身份的,就不可能不知道当年扈王入罪的内幕。
听闻扈王是被淳于氏挑唆,认定?那自吴国进献来的曲氏女是个祸国殃民之人,所?以在曲氏女被送往建在宫外?的行宫之后?,暗中刺杀,没想崇宣帝竟然也在行宫,若非曲氏女以命相救,他?们险些连永庆帝一并刺杀。
后?有荣安侯爷带人前往救驾,总算平息了这?场乱事。最终查出?来幕后?黑手?,崇宣帝念在和扈王的手?足之情,又听扈王口口声声道是为了不让他?被女人迷惑,终究是找了个别的理由掩盖了真相,把扈王府阖府上下打发了,流放离京。
这?是内幕,自然没有人敢提。
可是没人敢提,并不代表没人有资格提。
淳王府为何落寞至今?最大的原因,不过?是当年宫中有人行刺之时,淳王以身护君,用半条命换了崇宣帝的康健。崇宣帝感念这?位兄长的救命之恩,所?以对他?的一双女儿?格外?照顾喜爱。
奈何淳王当日伤口带毒,一直余毒未清,一个康健的身子就这?么一日日的损耗,唯一的世子爷,也在宫中暴毙。
这?是先帝欠淳王府的,也是大禹皇族欠淳王府的。
比起扈王这?个听信一面?之词,险些连先帝都敢行刺的蠢货,淳王自然比他?不知道高了多少?个台阶。
淳王府就算再人丁凋零,也没人敢质疑淳王府的忠君爱国之心。
淳王用命护君,其女和亲以一己之力为大禹挣得颜面?,要给一个罪王之后?几句训斥,谁能说什么?况且是周琏自己一上来就以皇姐称呼,那平阳长公主?就是他?的长辈,自家长辈训斥晚辈,除非是永庆帝此刻在场制止,否则其他?人还真没资格。
最重要的是,周玉雁将?话都铺到这?里,谁这?时候针对她,就是欺负她淳王府人丁凋零只有一个女流之辈,问题转瞬又绕回?来——淳王府为何只剩她还能顶用?不正是因为淳王的衷心吗?
先帝都毫无条件的偏袒淳王府,谁还能大过?先帝?
有人暗暗倒抽一口冷气,庆幸自己没有废话。
扈王府的过?去,没人敢在今日这?个时候提,可是淳王府的长公主?敢提。
当年淳王府不顾一切将?他?赶出?来,已经是无情至斯,周琏想显出?周玉雁的霸道蛮横,故意找茬,意在让人知道,淳王府至今对扈王府看?不过?眼,不愿扈王府有一点点的好,不想周玉雁提了往事,便瞬间将?两人的立场掉了个个儿?。
扈王府罪有应得,如今还能有这?份殊荣,全因皇恩浩荡,他?应该珍惜,且痛定?思痛痛改前非,做一个忠君爱国之辈,而她作?为忠义之后?,给他?几句训斥几个警示,理所?应当。
此处全然不提当年将?他?赶出?淳王府,夺了他?淳王府世子之位的事情,是因为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
周玉雁的态度已经让所?有人都清楚。
不过?是他?不配罢了。
想做世子,还是拿着你扈王府世子的名分好好过?吧。
有什么好解释?
一阵诡异的静默后?,响起一道清丽明快的声音:“如此说来,尉迟将?军这?把刀,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礼啊。”
众人循声望去,神色纷纷高深莫测起来。
是昭王府的人来了。
这?一下子,白卉这?个准女主?人都要往后?退一步了。
淳王府也就算了,昭王府却是如何都不能惹的。
上次在馥园的时候,这?位昭王妃就已经很不给旁人面?子了。
没想到今日他?们也来,还是不早不晚,偏偏在周玉雁提了往事之后?来。
当年扈王刺杀的,可是昭王殿下的亲生母亲啊。
昭王妃孟云娴今日也是华丽装扮,比起平阳长公主?的明艳动人,昭王妃的萌动可人又是另一番风景,与高大俊朗的昭王站在一起,真是天生一对璧人。
昭王一身玄色锦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毫不在意旁人目光的牵着妻子的手?款款而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周琏。
周琏还未从周玉雁毫不留情提起前尘往事的难堪中回?过?神来,就被周明隽和孟云娴的到来镇住了。
如今永庆帝极为看?重昭王府,昭王府甚至有明家做靠山,周明隽手?下的曲氏门人又只听他?一个人的调遣,这?些年大禹上至调兵作?战的武器,下至农田水利开山凿河,无一没有以昭王为首的曲氏门人的功劳。
谁都知道昭王妃与淳王府来往密切,今日,恐怕扈王府占不到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