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她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谁教你的。
阿瑾呆愣当场。
蓝秧只思考片刻便明白过来——难怪这个阿瑾如今变得这么能说会道,原来她说的这些都是有人教的?所以……她此番在馥园闹开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别人教的?
谁会教?
当然是邬哲!
邬哲为了逼长公主回国,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想到用舆论来压制长公主!
蓝秧气不打一处来,走到阿瑾面前:“竟是被人指使来的?还不快招来,难道要长公主用刑你才?肯说吗!”
阿瑾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并没有想到周玉雁会问的这么直白。
可是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懦弱胆小的姑娘了。
她眼神微垂,并不作?答。
周玉雁点点头:“这是不想回答?”
阿瑾唇瓣颤抖,但还是忍住了。哪怕此刻周玉雁严惩她,她也不会说出半个字。
只要能让王后心甘情愿的回到羌国,她怎么样的都无所谓。
蓝秧气鼓鼓的:“方才还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就吞吞吐吐了,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阿瑾是下了决心什么都不说。
她既然不肯说,周玉雁与她也没什么话说了,阿瑾离开?时,眼神里还满是留恋:“王后身边可需要人伺候?”
蓝秧柳眉倒竖,警惕的盯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小妖精,直接挡住了她的视线:“长公主由我伺候着,自然不需要!”
阿瑾咬咬牙,还想给自己再争取一下:“蓝秧姐姐固然是能将娘娘照顾好,可是多一人帮衬,蓝秧姐姐也会轻松许多。”
蓝秧直接将她往外送:“巧了,我天生是奴婢命,越辛劳越是快活,不劳费心!”
送走了阿瑾,蓝秧委屈巴巴的凑到周玉雁身边,一副有委屈又不愿意说的样子。
周玉雁被她逗笑了:“想说什么就说。”
蓝秧立刻扑到她面前,捏着帕子装模作样的拭眼泪:“奴婢不敢称是什么绝世无双的忠仆,可是对长公主从无二心,眼下即便是有人来请奴婢去做主子,奴婢都要立刻拒了。长公主在奴婢心中地位超然无可取代,可是在长公主心里,奴婢倒像是随时能撇了似的,若是没有奴婢,谁来为长公主天寒添衣,天热去暑呀,人都找上门了,若非奴婢拦着,恐怕此刻早就没位置呆了。”
周玉雁单手支颌,好笑的看着她,“我何?时说了要收她?”
蓝秧抬眼,眼神里尽是控诉:“长公主难道没有这个意思吗?”
周玉雁从容摇头。
蓝秧瞬间满血复活,蹭的一下站起来,眉飞色舞道:“不是奴婢说,这个阿瑾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长公主每日面对那些心思重重的人已经足够累了,若身边的人也是这样充满算计的,岂不是无休止的疲惫了!旁的不说,她如今这番言论,看似是在为您解围,可是往长远看了,说不定?就是那个羌王授意她来明里暗里逼您回羌国!”
周玉雁的眼神暗了一下,蓝秧知她不喜,便跳过这一重,道:“长公主即便不说,奴婢也知道,哪怕是在大禹待不下去了,您也未必愿意回到羌国,奴婢之前就说了,长公主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奴婢深信长公主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又何?必被这些世俗的东西条条框框的限制着?那阿瑾所作?所为,为自己还是为长公主还难说,长公主可千万不要被影响了。”
周玉雁有点受不了她喋喋不休的提醒,忽然轻笑了一下:“且不论我怎么想,你以为那个教她说这些的人,当真是为了教她怎么逼我回羌国?”
“啊?”蓝秧有点没反应过来:“不、不然是……为了什么?”难道教阿瑾说这些的不是邬哲吗?
周玉雁起身拿过翟枫练得字翻看,浅浅一笑:“且瞧着吧,哪有这么简单。”
看书的翟泽忽然抬头,眼神复杂的看着周玉雁。
周玉雁扭头迎上他的目光:“怎么了?”
翟泽犹豫几番,问道:“母亲,你想回去吗?”
周玉雁一笑:“这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吗?你以为你的学问不成气候,有脸回去?”
若是换在从前,翟泽必定?被激的恼怒起来,但是这一次他忍下来了。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比不上母亲的学问。
想着这点,他又低下头去认真的看书。
蓝秧此刻对周玉雁的话并不是很了解,但是几日之后,她就明白了。
羌国大臣和内廷婢女亲口为平阳长公主证明,等同?于否定了周玉雁贪生怕死的这个说法。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京城的才?俊极多,所以解读一段话的方式方法也是多种多样。也不知是他们此番的证词效果太猛烈,还是今年关于淳王府这位长公主的流言蜚语实在事太多,惹得一些好奇心比较重的人一门心思的想弄清楚,两日之后,关于平阳长公主为何会忽然回京的原因,有了一个具体的说法。
原本以为这位长公主是狼狈归国,名誉扫地,没想她在羌国竟有这番作为,实实在在的为大禹长了脸,之前众人对她的那番猜忌有多么的不耻,此刻就有多么的钦佩。那么问题来了,这样一位内外兼修无可挑剔的和亲公主,既然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后,为何不明不白的就回到了故土?
排除之前那些不切实际的猜想,一个切实可考的结论呼之欲出——或许是因为羌国的逼迫,她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羌国因为捡了亡国吴国的便宜,有人才也有地理优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个小部落窜长成一个国家,有了明确的制度与国君,无论是礼法还是规制,都在不断地向大禹学习,但他们未必愿意被大禹彻底的控制在掌中。于其他国家来说,和亲的公主代表着背后大禹的支持,是一个震慑,但若是这位和亲的公主手段太厉害,太会深入羌国权利的中心,太擅长玩弄这种权术,自然而然会引起羌国的防备,甚至让羌国的权贵们猜测,这是否是大禹要吞并羌国的一个前兆。
如此一来,这样的王后,那就容不得了。
她今日能帮着新君坐稳皇位,来日就能控制新君把持超纲,甚至帮助大禹将手深入羌国之内,那时,他们要取得羌国的一切,自然如探囊取物。
既然她留不得,那就要想法子断了这桩婚事,这也是为什么身为和亲公主的平阳长公主会莫名其妙的回到大禹的原因。
据说,第一个明确表达出这个意思的,是自来不问闲事不问朝政,与玉音长公主琴瑟和鸣的那位大驸马,也是当年最年轻的新科状元,裴原。
裴原因为不惹麻烦,待人随和,再加上他和如今炙手可热的那位傅指挥使是知己好友,这番言论自他口中说出,好像天然的就有了极大的可信度。
文人最是愤慨,事关一国荣辱,更容易激起共鸣。
原来他们大禹诚恳送嫁的和亲公主,在帮助羌王做了那么多的事儿之后,竟然成了头一个被防备的人物。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根本就是他们羌国国君配不上自大禹走出去的女子!
小人之心,这婚事断了就断了!
大禹疆土辽阔,皇恩浩荡,平阳长公主留在大禹,会比去羌国做劳什子王后自在快活的多!在得知羌王邬哲喜好女色,后宫妃嫔众多且都是妖冶之色时,大禹文人纷纷发文讽刺——你们羌国也就只配让那些庸脂俗粉莺莺燕燕做一国之后!平阳长公主若是愿意做他们的妻子,那就是三生有幸!
莫名其妙的,京城里自发的涌起了一阵保护长公主,维护大禹颜面的风气,甚至有豪放不羁的文才?放话,只要邬哲敢送来和离书,他立马就前去淳王府提亲,大禹的长公主何?其优秀,又岂是愁嫁之人?更何况这位还是大禹贵女中的典范!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蓝秧已经彻底傻眼了。她也不是很懂,为什么长公主关着门在府中吃吃喝喝不问世事,每日只要陪着几位公子和小姐耍玩,这原本的麻烦都会在转眼间变成有利之处。
一直以来,他们最大的难处莫过于长公主到底要用什么样的身份继续留在羌国。因为长公主是国嫁,哪怕是下嫁,这婚事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事关两国颜面,稍微处理?不好,长公主便会背负莫名的骂名。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蓝秧的脑子里有一万个为什么,但一转眼看到长公主优哉游哉的样子,她又不去深究了,管他呢,现在局势莫名转换,她们好好过日子就得了,哪里需要再操心这些?
只是那个女官阿瑾,若是知道自己据理力争说的那些话,不仅没有给长公主造成回羌国的压力,反而成为了长公主名正言顺留在大禹的铺垫,顾忌现在能气的跳河吧。
天忽然转阴,隐约有要下雨的势头,周玉雁坐在窗前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没来由的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我听听?”
身后的书桌前陡然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傅修宁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起桌上的一本《苏游记》,随意的翻看。
周玉雁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蓝秧本想先通报一声的,可是这位指挥使大人走的太快,还熟门熟路的,根本不给她通报的机会,此刻便只能诚惶诚恐的看着长公主,唯恐被责罚。
周玉雁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对蓝秧摆摆手:“去备茶。”
蓝秧如蒙大赦,舒了一口气赶紧开?溜。
她起身走过来,在傅修宁几步之外站定?:“找我有事?”
傅修宁放下书,对着她勾唇一笑:“方才正在巡城,见天色不好,恐要下雨。刚巧到了这附近,便上门来避雨。”
周玉雁扭头去看外面的天色:“这雨要下下来,恐怕还得有一阵子,你……”她回过头,发?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靠近,毫厘之间,他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微微一惊,下意识要后退,腰上却一紧,竟是被他捞了回来。
呼吸交融间,她隐约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周玉雁拧眉:“巡城还能饮酒?”
傅修宁苦笑了一下:“新官上任,自是应酬繁多。”
周玉雁心下了然,挑眉:“躲雨?”
傅修宁松开她的腰,作?投降状后退一步:“躲应酬。”
所以根本就是不想去应酬,所以跑到她这里来了?
“如今你被皇上重用,算是挪到了他眼皮子地下做事,一举一动定是备受关注,你还敢来这里?”
傅修宁靠着桌子,懒洋洋的看着她:“不来这里,又怎么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心意?”
那日他的话言犹在耳,周玉雁笑了一下:“我服了你了。”
又是造势,又是放出流言,就连裴原那样不爱掺和京城琐事的人都跟着他掺和了一笔,可见他这一番准备有多么的周密。
如他所言,如今的局势已然不同?,她再不需要为了何?去何从,是否该妥协而两难。他将决定双手奉上,由她自由选择。
从小到大,自她有了一争之心开?始,便从来没有让盒子及有关的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偏偏到了他这里,一切就开始走偏了。现在回想过去的种种,她才惊觉,其实从一开?始,他都在致力于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她从每一次的纷争之中摘出去。
自从回到大禹,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关于她的流言漫天非,今日压下去一波,明日又会出来新的。但由始至终,她几乎没有被这些流言影响,好像一直都置身之外,一个不经意的留守回头,就发现事情已经解决了。
外面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傅修宁挑眉,“哟,下雨了。”
这一句,更像是在提醒她——你看,我真的是进来躲雨的,并没有你想的那些肮脏龌龊的原因。
蓝秧将热茶奉上,傅修宁发?现送来的不仅有茶,还有一些小点心。
若有逐客之意,也不会准备的这么细致了。
傅修宁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在周玉雁入座时,从容的跟着入座。
周玉雁自小就是贵女中的典范,煮茶的手艺更是名师教导,只见她捏着精致的小刷子刷了几下,用木镊子取茶,一步一步做的不慌不忙,哪怕是坐在一边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傅修宁顺手捞过她方才看的书,在一边等着自己的茶。
两人什么都没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默契。
傅修宁没怎么认真看,左右一番,再放下书时,一双手已经端着茶杯送到他面前。
“不然你喂我?”他靠坐在椅子上,笑的没心没肺。
周玉雁微微一笑:“要么用自己的手喂到嘴里,要么用我的手泼你脸上。”
傅修宁看着滚烫的茶水,认怂。
两人默默地喝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京城下雨的日子本就不多,此刻这番已经,更似临窗听雨,别有一番风味。
一杯茶下肚,傅修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若是能常住在这里就好了。”
周玉雁没理他。
傅修宁见她毫无反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有件事情我一直忘了问你,贾氏的事情,你可曾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