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太不客气,不客气中又带着一股莫可名状的亲昵。
傅修宁的眼神闪烁一下,说不出是心虚还是心慌。他伸脚勾了一张凳子到床边坐下,将双手送出去。
昇阳沾了一些药汁送到鼻子前轻嗅,又在指尖捻开一些细细观察,好奇道:“你学过医?”
傅修宁胡乱的应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昇阳看着指尖的药汁,无声的笑了一下:“你既然与锦葵和芙蕖说过话,应当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了吧?”
他明白她的意思:“郡主说的是两位小姐制毒的方法?”
昇阳轻笑出声:“那算什么制毒。她们只知道什么能把人杀死,什么能将人整的痛不欲生,熟能生巧,用的就老练了。”
傅修宁犹豫再三,试着说道:“郡主,她们两人都还小,既然她们叫你一声母亲,你应该知道一个女孩子整日与毒为伍有多?么的荒唐。今日的事情?的确叫我震惊又意外,我怎么都想不到,这样两个貌若天仙的小姑娘,做起事情?来竟然这样没有分?寸冷血辣手。”
昇阳眼神一转,意味不明的看着他笑:“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把她们教成这样的吧?”
傅修宁看着她的眼睛:“下官还不至于这样揣度郡主。但下官以为,无论是什么原因,郡主都不会?让她们放任自流,更不会?让今天的事情?发生。这不仅仅是杀人罪,周湛是淳王府的小王爷,纵然郡主是他的亲姨母,可也是两位小姐的母亲,郡主难道不怕造连坐之罪,甚至被人恶意揣度加以污蔑?”
“你一直在说,锦葵和芙蕖喊我‘母亲’,但其实她们之所以会喊我母亲,是因为她们的亲生母亲,在她们五岁时便被下毒害死了。”
“她们的母亲只是当年王府里不起眼的婢子,后来邬哲登基,那婢子只做了一个不得宠的嫔妃,常年幽居深宫。宫中之人最是势利,她们母女三人既没有靠山,也没有恩宠,日子过得紧巴寒酸,甚至不如当年在王府里为奴为婢,至少还能混个温饱。”
“锦葵和芙蕖自小就凶悍,偏偏她们越凶悍,宫人就越欺负她们。偶有一次,宫中逢喜事,邬哲给各宫都赐下了奖赏,送到她们宫里的东西,之前的都被刁奴暗自吞掉,只剩一些吃不完拿不下的糕点。锦葵和芙蕖很是高兴,要将这些留给母亲。可是她们的母亲一个都舍不得吃,又反过来留给她们。”
昇阳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起来:“锦葵和芙蕖见母亲只吃白粥,便悄悄的将糕点碾碎了融进白粥里,也亲手将自己的母亲毒害。”
傅修宁背脊微微僵硬:“毒、有毒?”
昇阳笑着,眼里有泪光:“很惊讶是不是?她们还那么小,甚至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一睡就那么久。可是她们觉得很好,因为母亲总是在劳累,睡下了,就会舒服,就会没有烦恼。只是没有想到,她再也没有醒来过。”
有那么一瞬间,傅修宁觉得昇阳说的不是芙蕖和锦葵,那眼神仿佛穿越了悠长的时空,看到的是曾经的她自己。
傅修宁听过一个传闻。
当年,淳王妃其实是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名副其实的王府世子,另一个才是昇平县主。
世子爷自小就被教养的很好,即便昇阳是庶妹,他也从来不会?刻薄对待,但是这让昇平县主很不满意,好似昇阳将她的兄长抢走了一般。
后来,王妃病逝,淳王护驾受重伤,淳王府一时之间无人打理。几个孩子都被接到了宫里,位同?王子公主。昇阳就是那时候开始使劲浑身解数讨好宫中地位高的主子,得到一片喜爱,地位与昇平县主这个嫡出千金无二。
直到有一天,世子爷于宫中忽然暴毙,整个淳王府的天都变了。
世子爷是中毒而死的,后来经过一番彻查,找出了一个小宫女,匆忙的定了罪,事情?很快揭过了,可没过多?久,就有流言说真正的凶手是世子爷的庶妹,周玉雁。可是这个说法无证无据,昇阳又极其讨皇上皇后喜欢,世子暴毙后,她一连病了半个月,小命都折损了一半是有目共睹的,崇宣帝非但没有把流言当真,还狠狠地教训了所有胡言乱语的人。
当所有人都看出来周玉雁是真的得宠,而她病好之后与之前判若两人,手段越发厉害,便再没有人敢随意置喙了。
“当她们得知母亲再也不会?醒过来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乱吃乱碰的。一旦沾染了,可能就一睡不起了。所以从那以后,她们开始学会用这种手段对付欺负她们的人。因为这个手法实在是太简单了,有些毒只要一点点,无声无息的滴在馒头上,化进热汤里,只要动作足够快,对方就再也没有欺负她们的能力。”
有药汁滴在鞋子上,傅修宁垂眸,才发现手不知何时紧握,将药汁都挤出来,在鞋子上染了一片。
“郡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将她们认养在了身边?”
她再抬眼时,眼中只有笑意,不见泪光:“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我却用了近三年时间才做到。”
“傅大人,不要总觉得孩子年纪小,便该是什么都不懂。有时候孩童年纪发生的事情?,反而更容易铭记一生,影响一生。锦葵和芙蕖如今的性情,非一日所成,或许在傅大人看来,让她们改变现状,有一个八岁九岁女娃娃该有的样子才是当务之急。可是在我看来,比起让她们做旁人眼中合格的女子,不如先教她们如何用正确的方法保护自己,而不是像眼下这样,只会用下毒来作为保护自己的手段。”
“但是这件事情?任重道远,同?样要耐着性子慢慢来。”
傅修宁明白了,脱口而出问道:“郡主早就研究过她们做的那些毒,也早就制了解药?”
昇阳笑着点头。
“我早说了,她们做的都粗浅,随行的人里,有本领高超的药师,所以她们做的几样毒,我一早就准备了解药。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她们,喜欢制毒,可以,但也要学会解毒。我也知道这样念叨几句,她们定不会?放在心上,总要有一次惊吓,她们才会?长记性。”
所以她发现周湛中了毒,且很有可能是锦葵她们下的手时,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想到了全部的对策。
面对姐妹二人的焦急,她才说了那句话。
若无法让她们立刻脱离这些毒物,至少要让她们懂得若想制毒,须得先懂解毒。
有毒也有解,就不会?有误伤,也不会?让曾经的悲剧再发生一次。
她对她们,是用了十?足的耐心?。
“那小王爷呢?”傅修宁一针见血的点出要害:“小王爷何其无辜?”
昇阳的笑容渐渐消失,显然是他说中了心?事。
不错,这件事情?,周湛的确无辜,白白受罪。
昇阳看着傅修宁被药汁侵染的手,有些为难道:“所以将傅大人留下来,说这些话,是希望傅大人在这件事情?的收尾上……帮个忙。”
……
“昇阳和小王爷感染风寒?”周玉音得知此事,诧异不已:“刚才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就感染风寒了?严不严重啊,请大夫了吗?”
蓝秧微微福身:“长公主不必担心?,都是小事。郡主的身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到了冬日就会?受风寒,所以接下来几日,郡主恐不便伴驾,淳于太后这边,要长公主多?费费心?了。”
周玉音第一个直觉是不信。她总觉得昇阳是借此脱身要做点什么。但她如今并不方便多?问,便装作明白了的样子。
跟长公主交代清楚之后,昇阳就安安心?心?的开始扮演虚弱。
锦葵和芙蕖这便被告知是傅大人临时做了解毒剂,这才救了郡主和小王爷一命,三个孩子总算被哄着止住了眼泪,翟枫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一定要去抱昇阳,裴嬷嬷说尽好话都哄不住,末了有些无奈。
“怕是要折腾一整夜了。”
傅修宁跟在一旁,听到这话时,主动表示今夜几位小姐和少爷都受了惊吓,或许煮点安神茶什么的,能有助睡眠。
因为傅修宁号称是救了郡主和小王爷命的人,裴嬷嬷此刻对他没那么防备,坦言道:“傅大人有所不知,几位小姐少爷自从离开羌国起,每晚都是在一个大通铺上睡下的。小姐和少爷们年纪尚幼就背离故土,并不适应,人也变得敏感……”
若是放在之前,傅修宁也会?觉得这样不妥。但是听了昇阳说的话,他猜想她带着的这几个孩子恐怕没有一个是省心?的。略一思索后,他返回去找昇阳。
昇阳还守在周湛的床前。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湛一直没有醒。后面来的大夫都说他毒已经清退,伤口只要坚持上药几日就好,此刻他也没有再发热,按理来说应该不会?继续昏睡才对。
“还有事吗?”看到他去而复返,昇阳顺口一问。
傅修宁盯着双目紧闭的周湛,倏尔一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想向郡主确认一下,也想给郡主提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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