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的害怕,是真的害怕。
对昇平嫁妆的不舍,也是真的不舍。
她现在开始暗暗后悔自己太过于得意,没有将昇阳摸透就贸然挑衅。
“郡主,这嫁妆是昇平县主与侯府和离时自己留下的,是毋原侯府的东西,侯爷信任臣妇才将东西给了臣妇保管,臣妇做不得主啊。”
昇阳摇摇头,一副“你理解错了”的表情。
她伸手拿过刚才蓝秧出去之前放下的那对翡翠镯子:“我当然知道毋原侯府平白没了一个小世子是个损失,我绝不会强人所难的要来抢,我跟你换。”
换?
“侯夫人有所不知,我和昇平自小没有母亲。一些女儿家的事情,没有人为我们打算筹谋,我们就只能自己为自己操心。昇平的嫁妆是她从十岁开始就为自己攒的,每一样都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如今她只剩湛儿一个孩子,我将这些东西换回来,留给湛儿,也算是作为姨母的一番心意。”
昇阳把玩着翡翠玉镯,面带微笑,语调却骤然冷下来:“要么,你跟我换,谁也不吃亏。要么,我让毋原侯府连本带利吐得更多,再让你去做那个罪魁祸首,你看怎么样。”
姚氏浑身发凉。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打起精神跪直了,双手接过昇阳手里的玉镯子:“是,臣妇愿意交换。”然后她将今天戴出来的首饰全都摘了下来,用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包好,递给昇阳。
“昇平的嫁妆应当不少,侯夫人一时半刻整理不清楚很正常,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来。”昇阳轻轻拍了拍脑袋:“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侯夫人。”
姚氏觉得自己真是坠入了无尽深渊:“郡主请说。”
“我此次回京不知能呆多久,王府这头恐怕腾不出精力来操心。若是夫人不介意的话,往后要麻烦夫人的地方,还有很多。”
姚氏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
拆穿了谷嬷嬷盗窃,又拿捏了她的把柄,竟然不是要将她赶出去!?
这个周玉雁到底想干什么?
姚氏现在已经乱了阵脚,也猜不到昇阳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就是她回到王府最好的时候,要掌控周湛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她这般高歌猛进之后,却在最后一步停下来?
她不知道昇阳做这个决定的原因,但是很清楚自己如果继续待在王府,绝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做主了。
果不其然,只听昇阳说:“侯夫人的细致周到,大家有目共睹,无从挑剔,只是这些牙行买回的奴才,和那些不太熟悉王府规矩的下人,就不大适合继续留用了。说起来,王府从前的下人,都是伴着我与昇平一同长大的,犹如半个亲人,这么多年了,放他们出府享福也是应该的,可是多年未见,竟有些想念,若是能见上一见也是不错的。”
姚氏咽咽口水,哑声道:“臣妇明白。”
当初她为了将这里换成自己的人,对那些刁奴又是驱逐又是镇压,用了不少手段。
如今将这些人重新找回来,他们有了昇阳郡主做主,她又被昇阳羁绊在了王府里……
姚氏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由心而发一股悲凉之态。
该说的都说完了,昇阳就离开了茶室。
刚走出来,等在外面的四个孩子纷纷围过来,好奇地看着她。
昇阳拍拍翟泽的肩膀:“花园的景色还不错,带弟弟妹妹先去走走,我稍后来接你们。”
翟泽点点头,对剩下的三只挥挥手,打头走在前面,锦葵和芙蕖手拉手一蹦一跳的离开,翟枫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首,慢吞吞的走在最后。
周湛已经重新沐浴更衣,这一次他动作很快,昇阳来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那里,且如她吩咐的那样,乖乖的站在佛堂门口没敢进去,手里握着七彩琉璃灯。
昇阳走过去,笑了一下:“动作还挺快的。”
周湛抿了抿唇,好看的小脸上浮现一丝红晕。
昇阳看着宁静的佛堂,低声道:“进去吧。”
……
这一次,在昇阳的口头指点之下,周湛拿过下人送来的灯油,小心翼翼的给琉璃灯上了油,添了灯芯,垫着脚放到了神台上。
昇阳一边指点,一边低沉幽婉道:“这盏七彩琉璃灯其实并非长明灯的样式。”
“正经的长明灯是分内外双层,外面注水,冷却内里的油温,因为灯油是靠火焰的灼热挥散,所以就连灯芯也会用醋泡,冷却温度。如此一来,即便不是绝对免去消耗,也能在极大程度上,使同样多的灯油在长明灯盏持续的更久,因此有‘长明’之意。”
“论理说,用普通的长明灯样式供奉最合适。可是你的外祖母生前最喜欢琉璃器物,所以你母亲便义无反顾的换成了这盏灯。比起长明灯,这盏灯打理起来更麻烦,因为灯油烧的更快需要添油,琉璃花瓣也极易脏污。可是她从不觉得这是什么麻烦,每日都来打理。”
周湛颓着背站在母亲的牌位前,周身都融进了一股化不开的悲伤之中。
“周湛,如今你是王府的小王爷,是一家之主。自今日起,先帝手抄的经文会一同供奉在这里,王府的佛堂便是王府的禁地,所有的下人都不能进来。待到你长大成人时,自该是你的夫人——王府的王妃来上香清扫,但在此之前,这就是你每日必做的课业,懂吗?”
周湛忽然抬头望向她,紧拧的眉头里有不解的疑惑。
昇阳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拜祭完毕之后,她再无留恋的转身离开。
周湛的呼吸渐渐急促,跟着转身紧盯她的背影,张口却不敢喊。
蓝秧有些意外。
郡主不准备留在王府吗?
她一直以为,郡主此番回来是得知毋原侯府的盘算,是为了小王爷。现在顺利的将那不堪一击的姚氏镇住,为何就要走了?
悄悄看了一眼还站在佛堂中的周湛,蓝秧竟有些心疼。
就在蓝秧跟着昇阳走出佛堂时,外面忽然喧闹起来了。
蓝秧眼睛尖,看到了好些个熟悉的面孔。
这些赶到王府的人也看到了昇阳,下一刻,佛堂外面已经跪了一片。
“郡主……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也是从前王府的掌事嬷嬷之一,与裴嬷嬷相熟,姓曹。
自从昇阳郡主出嫁之后,淳王病重薨逝,原本的继世子竟然被昇平县主找了个由头治罪赶出了王府,整个王府由她一个人撑着。
昇平县主不再如从前那般精明干练,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人也没了精神。
后来,县主没了,小王爷孤苦无依,毋原侯府的人便开始趁火打劫!
她们都是王府的老人啊,一辈子的精力都附注在此,竟被一个外来的女人欺压的仓促退场,这放在从前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事情。
那姚氏是真的绝,只要是在王府里熟悉事务,做事超过一年的,全都被她以冲撞小王爷为由治罪赶走了,她们这些有资历的老奴她撼不动,便开始做一些下作的招数!
有亲人在外的,都被找了麻烦,孤身一人的,在王府里也处处被挑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