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越说越听不懂了,琼珠觉得与她实在话不投机,刚要走,红棉竟直接跪下来:“求女郎给红棉一条生路吧。”
琼珠终于站定,回头看她。
红棉是真的伤心痛哭,她一手拽着胸前,一手撑在地上,泪如雨下:“红棉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奴,既没有女郎在王妃面前那样深得欢心,又没有女郎的样貌与才华,女郎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由始至终,红棉想要的只是一个安稳,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纵然耍了小心思,也不过是……不过是女郎您太耀眼,将郎君们的眼神都勾走了,所以我才慌了……”
她膝行至琼珠面前,抓住她的衣裙:“女郎,求求您,求求您为红棉求求情好吗?红棉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求了,红棉只想回到世子的院子里好生做事,再不敢奢求了!您帮我一次,您就是我的大恩人,红棉致死都会记得您的恩情的!”
琼珠看她的眼神一点点的冷了下来。
若说一开始她对红棉还能存着点同情的话,那么此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琼珠就这么站着,垂眸看着连连乞求的红棉,一直等到她激动撕裂的陈情过去,才淡淡道:“求情什么的,请恕我实在无能为力。但观姐姐如此,倒是让琼珠有句话不吐不快。”
红棉哭声渐弱,不解的看着她。
琼珠不习惯这样垂眼看人,她提着裙子蹲下来,与她平视,抬手轻轻擦掉她的眼泪。
“第一次见到姐姐时,你穿着水红缎子襦裙,娴静美好,受世子青睐,有萧武维护,那时我觉得,姐姐在王府做事,事事周到,善解人意,样貌出挑,性情可人,这样的女郎被郎君喜爱一点也不奇怪。”
“又听闻姐姐在箫二郎表白情意时果断拒绝,移院后一直尽心伺候世子,还十分敬佩姐姐的果决。但后来的许多事,足以证明你的心乱了。你再不是凭着自己的好,而让郎君欣赏的红棉,反倒成了一个被男人的喜好牵着鼻子走的盲目之人。”
琼珠眼神认真,语气平缓:“你所言所行,我并不喜欢;方才你跪着说了那么多,足见你自己都对自己的所言所行感到不耻,甚至说出,是因为被逼无奈才做出这些事情。可是红棉姐姐,你想过没有,逼你的,到底我,是王妃,是两位郎君,还是你日渐狭窄的一颗心,将自己逼的喘不过气来?”
红棉的声音彻底消去,愣愣的看着琼珠。
琼珠笑了一下,将手帕递给她:“为奴为婢之人我见得太多了,可向我说这种话的,你还是第一个。请恕我帮不了什么,因为能帮你走出困境的,只有你自己。若你这份心思永远不变,你就永远做不回那个好到能让人情不自禁往你身上看的红棉姐姐。”
琼珠说完这番话,起身走了。这一次,红棉没有再拉她。
她在原地呆呆的坐了许久,眼泪无声的滑下来。
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红棉抬头,就见萧武面无表情的站在她面前。
红棉在那一瞬间竟觉得羞愧,无地自容。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萧武从不嫌弃她的身份,甚至高看她许多,在这份心思里,她无疑是站在高处的那一个,俯视着将她当做梦中神女的萧武,矜持又疏离的享受着他的照顾。
可时至今日,她跌坐在地上,宛若一朵混进泥地里的残花,再看到萧武时,只觉得自惭形秽,觉得辜负了他当日的那份纯粹之情。
萧武什么都没说,单手将她扶起来。
红棉看到萧武手里琴谱,就知道他不是专门来安慰她的,她凄然一笑:“奴方才……失态了……女郎刚刚回泛音院,郎君此刻过去,兴许还能半道追上。”
萧武的确是来找琼珠的,他一直记得她说过,薛家小宴之后她就要走了。他心里憋了不少的话想说,但又知道她并不想听,思来想去,只能翻了几本琴谱,当做理由来找她。结果到了这里瞧见这一幕,心中不可谓不震撼。
最初见到琼珠时,他以为她是个颇有心计一心攀附的女子;而后接触,又觉得她天真单纯十分可爱;春喜宴连带对战薛府之后,他觉得她是个一点就燃的小炮仗,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能量,加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于是越来越喜欢……
直到刚才,他站在不远处听着她对红棉一番剖析,在情在理,冷静理智,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他以为简单有趣的小姑娘,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许多道理她都懂,许多世故她都见惯不怪。面对洛阳城中种种规矩也好,别人对她的轻看和恶意也好,甚至是他与兄长诚心捧出来的情意也好,她不是不屑一顾,也不是懵懂无知所以不被触动,而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撼动不了她早早在心中筑起的高墙。
高墙的另一侧,就是她会用尽所有热情与精力去追求的东西。他自以为的靠近,只是走到了那堵墙边上,再难前行一步,若要彻彻底底的了解她,融入她的人生,就得先翻过这座高墙,将她真正的人生百态看个仔细。
萧武苦笑了一下。
原以为她是个对情爱懵懂的傻子,但其实真正不懂情爱,或说不动真心与执念的,是他才对。他才是那个一面排斥着那些讨厌的规矩,又一面在这种规矩带来的地位中安心度日,自以为是的傻子。
面前的红棉神态凄然,萧武心中再难有波澜,但如她所说,在身边伺候时,她的确是尽了心的,萧武想了想,低声道:“那日你在我院中所言所行的确过分,但还不至于让整个安王府都容不下你,你继续安心做事,自不会短了你什么,至于兄长那边,若你真心改过,也不是没有机会,贸贸然跑到琼珠面前说这些,不合适。”
红棉无声咬唇,刚刚稳下去的情绪瞬间翻涌。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在萧武转身离开之际大步冲上来,于他面前跪下。
红棉双拳紧握,有孤注一掷之态:“女郎与郎君所言,令红棉茅塞顿开,红棉恳请郎君看在往日的伺候情分上,为红棉求一个恩典!”
萧武蹙眉,难道她没听懂?
“我方才已经说了,兄长那边须得……”
“不是世子!”红棉一改平日里的温婉,眼神亮的发光,身子甚至有些颤抖:“不是世子,也不是郎君。是……”她死死咬了一下唇,决然道:“是与我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在多年前已定终生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