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珠忽然警惕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去哪里?”
薛仙阁已经走到琼珠身边,琼珠忽然发现,他给人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第一次,纯粹的是邋遢不修边幅。
第二次,虽然面貌一新,但是常年的颓废姿态令他想要挺直背脊都变得困难。
但这一次不同了。
他还是很难将背脊挺得笔直,但是琼珠在他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颓废。
忽的,薛仙阁举起双手,做出猛兽爪子的样子,对着琼珠龇牙咧嘴一凶:“带你去老虎笼子,喂老虎!”
说完,他自己先冷哼一声,一张脸瞬间恢复原样,垂下手慢慢走出去。
琼珠目瞪口呆的看着薛仙阁出门的背影,心里塞了吃惊!
她、她刚才是出现什么幻觉了吗?
这薛叔叔是在……扮凶吓唬她吗?
好……好凶哦!
她一瞬间忘了警惕和害怕,屁颠颠的跟上去。
薛仙阁的院子是真的安静清幽,一路上琼珠几乎没有看到家奴伺候,她默默地打量着走在前头的薛仙阁——
若是让他再年轻个二十年,心态再康健些,性情再讨人喜欢些,这洛阳城里的郎君们恐怕都要黯然失色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让他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能修残谱,可见是有真材实料,若将日子精心的过起来,如今必定儿孙绕膝,含饴弄孙共享天伦,哪里会只有薛三郎一个侄儿鞍前马后呢?
琼珠心里开着小差,没留意已经跟薛仙阁走到了一幢小阁楼前。
小阁楼有两层,藏在院子的深处,阴凉又隐蔽,且门窗都紧闭着。
薛仙阁站在门口,自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将门锁打开,然后钥匙连着锁被他随意一抛,可怜巴巴的掉在地上。
这番操作看呆了琼珠。
她下意识哒哒的跑过去,将锁和钥匙捡起来,顾着腮帮子吹吹灰。扭头时,薛仙阁已经看过来了,他又是一副恍然的模样,“啊,那小子不在,往常他都会收着。”
琼珠心里简直服了,脑子里也不自觉勾勒出薛仙阁随手一抛,薛三郎在后头蹦来蹦去接住的场景。
啊……温文尔雅的薛三郎,私底下也是为了叔父操碎了心的小可怜啊……
薛仙阁忽然笑了一声,收回目光,双手一推,两扇门已经不客气的被打开。
原来,这座隐秘的小阁楼并不是什么赏景吃茶闲着的地方。门开之后,一股沉淀的气味散发出来,琼珠一眼瞧见两边书架鳞次栉比,而两边书架中间留出来的道,通向正中央的琴台。
琴台上设一张琴,香炉,干净整洁,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
琼珠所有的小心思,都在这一刻凝固静止了。
薛仙阁往门边一靠:“是要给你发张请帖才肯进去吗?”
这一次琼珠不用催了,她几乎没看薛仙阁,似被牵了魂似的往里去了。她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薛仙阁靠在门边,琼珠走进去之后,他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继续靠在门边,微微抬头看着明亮的天,微微泛红的眼角,还浮着几分笑意。
净白的天透着淡淡的蓝,似她穿着那身蓝白襦裙,抄着手不耐烦的从记忆的角落里又走了出来,从虚无变得鲜活真实,站在这阁楼前。
她是陪着师姐来的,一脸不情愿的放狠话:薛仙阁,若你这里头没有像样的东西,就且给我等着。
她明明是陪人来的,却比正主还要不耐烦。
二十多年前的薛仙阁,并没有因为年岁的优势明朗多少,也是个不善言谈性子孤僻的人,可是那一刻,他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因为性格,而是因为紧张。
他涨红着脸不敢看她,只对着师姐指了一下里面,意思是:师姐随意。
师姐感激之余又有些抱歉,低声对他解释:这位是知道她要来薛府借阅典籍,便一定要跟着来,不是不放心什么,是怕她不懂薛府规矩再添麻烦。且这位每日午后雷打不动都要睡一个时辰,今日是牺牲了这个时间抽空陪她来,难免有点……小脾气。
他垂眸轻点头,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其实他是知道的,师姐若要来,她一定会来。
师父十个徒弟,所有人都对师姐心服口服,只有她从不喊师姐,拿师姐当琴僮用,可谁真敢欺辱师姐,她能第一个站出来将这人手撕了。
师姐再三向他道谢,抓紧时间进去翻阅琴谱,他作势要跟着进去,身边传来她冷淡的声音:“站着。”
他驻足,藏了眼角的笑意,转过身,眼神低垂,并不敢看她的脸。
她转过身慢悠悠的往外走,“这院子还颇有几分风雅,让她自己看,你带我走走。”
她出身尊贵,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又岂会在乎薛府里他的这点珍藏?她带着不能午睡的怨气不稀得踏进这里,也不愿他与师姐孤男寡女相处一室,所以,只好牺牲自己绊着他了。
他想,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