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珠拽着手里的书,没看他,点头:“嗯,你不知道吧,王妃连给我送行的礼都准备好了。我此次出门,接近王妃,只是想找到那几篇与冶炼术相关的典籍,也想见识见识当年闻名洛阳的安王妃,向她讨教几分,结果牵扯出许多事来,越来越麻烦。”
琼珠把手里的书放回去,垫着脚又抽出一本,可这回,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渐渐填充心房,让她陌生又无措,还没翻几页,又塞回去去拿下一本。
如此举动,萧武看在眼里,不觉弯起唇角。
“琼珠。”
琼珠动作一顿,刚刚捏住书角的手不自觉发力,指尖捏的发白,她回头看他:“嗯?”
萧武抄着手,半倚着身边的书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该不会……想假装没听到红棉说的话吧?”
琼珠是垫着脚去取书,半道僵在那里听他说话的,萧武这犀利一点,琼珠心跳都漏了一拍似的,脚下忽然卸了力,整个人落到地上,趔趄着撞向身后的书架。
琼珠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回过神来时,背后早已横了一条手臂,稳稳地将她托起。
萧武的气息近在咫尺,这种感觉,让琼珠不由自主的闪过上次与薛家比试,她在琴台上被他飞奔而来搀扶住的场景……
琼珠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他这人,还真是不将自己的手臂当回事儿,难怪这么久都好不了。
事实上,这个动作并没有维持到天荒地老,也没有滋生出什么火花与暧昧。
萧武并不稀罕用这样的机会来制造什么暧昧,稳稳当当的将她扶起来。
琼珠小脸烫红,却要装作一副“这种事情我碰的多了,有经验的很”的模样,老神在在道:“啊,我、我听见了呀。听见了。”
萧武靠到后面的书架,低垂着脑袋,低沉的“嗯”了一声。
琼珠将话语在心头过了一遍,正欲对萧武说清楚的时候,他反而先开口了。
“其实方才听你说那番话时,我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愧疚。”
诶?琼珠不解。
萧武低着头看着脚尖,自嘲一笑:“为了不让你误会太深,有件事情我得给你讲明白。”
让琼珠没有想到的是,萧武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很久远,又很短暂的故事。
萧武八岁那年,曾与几个小友相约出游。他们都是洛阳城的世家公子哥儿,带着仆从奴婢,风风光光出门,一路南下,日子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快活不知时日过。
他们一路游山玩水,增长见闻,终点是东南边的大缙水舰队。
听说只有到了南边,才能瞧见最厉害的水上雄狮,水师作战与陆上军队全然不同,战术装甲因地而异。意气风发的少年,总是怀揣着最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谁也不放在眼里,结果因为大意漏财,竟让一群海贼混入了穿上,杀的杀抢的抢,同行好友慌乱之下乘着小舟逃了,将他一个人丢下。
他不甘心就此丧命,明明不熟悉水性,仍跳入海中搏一线生机。
显然,他搏到了。
醒来时,他躺在一艘普通的小船的船舱内。
那日正是日落之时,他曾登山望日,见过那一轮橙圆自山线处隐匿的样子,却从不知道,当它钻入海平面之下时,整个江面都是一片橙红亮眼,仿佛夕阳火烧海面。
忽的,他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便摸索了一个能当武器的物件,悄悄地靠近那道声音。
然后,他在甲板上看到一个身穿枣红色带帽披风的妇人。
她梳着发髻,帽子盖过头顶时,被发髻撑起一部分,松松懒懒的搭在她的头上。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穿小斗篷的女娃娃。
可是女娃娃好像正睡着,脑袋歪在妇人的肩窝,被小斗篷包裹成一团,妇人与旁边的奴仆说话时,她动都没动。
忽的,妇人敏锐的察觉到一边有人,慢慢转过头来,温柔的目光,撞上了戒备的少年眼中的厉色。
妇人并未慌张,顺手将怀中的女娃娃给了边上一位老嬷嬷,她重新望向萧武,脸上挂着一个浅浅的笑,伸出修长好看的食指,轻轻抵在唇间——
嘘,她生病了,正在睡觉,不要吵醒她。
她的动作做的那样自然美好,竖起的食指上,有一颗银底镶嵌的珍珠。
萧武竟呆了。
那妇人,长得太美了。
她的背后海天相接,尽是一片烧红之色,交接孩子的动作让衣帽滑落,露出了与她年纪并不相符的斑白青丝,在余晖之下,白发更亮,伸手抵唇间,仿佛天地万物都听到了她的请求,变得悄静无声,绚烂绝艳中,亦有日落余晖的萧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