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仙阁看着琼珠的醉态,非但不觉得自己有被轻慢的愤怒,反倒笑了一下:“丫头,你下的战书,怎么身边还带了个丫头?”
彭贞坐在琴台前,紧张的手都在发抖。
琼珠却笑了:“你侄子接的战帖,怎么边上还站着个你啊——”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薛仙阁竟不生气,还跟着一起笑。
众人见了鬼似的,笑不出来了。
她走到彭贞身边,啪啪拍着彭贞的肩膀:“她!你先将她斗趴下再说。”
薛槐不由得看了一眼彭贞。
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满眼写着害怕。
他有点为难,望向薛仙阁:“叔父……我们……”
薛仙阁对上琼珠时,脾气好像瞬间能升温到沸腾,他不仅不生气不冷眼,还温柔的点起头来:“好、好……谁让丫头你是规矩呢。你说她,那就她吧。”
赵锦灵差点笑出声来——这个女人,做了好些引人注目的怪举,让人以为是个什么不得了人物,没想到最后还是让彭贞来应战。
彭贞是什么水平她实在是太清楚了,此局对上薛三郎,简直败局已定!
萧恒和萧武都觉得不妥。
萧恒:“母亲,之前贞娘的状态您也见到过,这样会不会……”
萧恒话说到一半,就见安王冲他摇了摇头,不是不要再说,而是说了也没用的意思——安王妃由始至终根本没听萧恒的话,眼神一直留在琴台那边。
萧武扯扯萧恒的衣袖:“已经到这一步了,先看看吧,总共三局,一定还有机会的。”
安王对太子道:“请太子出题。”
太子沉吟片刻,让人在安王府的书房中借来一册诗集。太子将诗集掂在手里:“孤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怎么出,不如这样,孤随手翻开一页,翻到哪首,便从里头攫取一个考题来,诸位以为如何?”
大家当然无话可说,太子已经算是公正了。
随意翻开,那这题目等于是老天选的,至于偏不偏向哪一方,老天决定的,天最大嘛,也该认了。
在一片了然与理解的和谐氛围里,只有萧恒和萧武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太子将拇指抵在页侧停顿片刻,随意翻开一页,看了一眼之后,笑了一声:“这可怎么办好。”
大家都很好奇的望过来——什么题目啊?
太子命人拿过纸笔来,提笔挥毫四个字,然后连同翻开的诗句一同展示出去。
萧武一看,当场就沉下脸来。
太子翻开的,是《亥下歌》,而太子给出的第一题,就让不少人倒抽一口气来——力拔山兮。
力拔山兮,那就是比力量?
众人望向琴台,只见一边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薛三郎,另一边……
哟!坐在琴台前的那个小姑娘好像在发抖啊。
萧恒当即道:“殿下,臣的表妹只是一个弱女子,这题目——”
“太子已经给出题目,容不得旁人来置喙。”韩王厉声打断,朗声道:“方才诸位也都听见了,这里头也没有半点徇私舞弊,况且都还没有开始比,安王世子便迫不及待的站出来护短,未免有失气度。”
殊不知,这题目一出来时,赵锦灵顿时大喜——力拔山兮,比的是劲力是势头,试问还有什么比胡琵琶更适合这种壮烈的风格?相反,薛三郎用的是七弦,七弦无论再怎么渗劲,始终逃不开那醇厚的音色,即便有力量也会给人沉淀的感觉,难以有让人惊艳的释放。
赵锦灵当即就要起身请命——这头仗应该她来才对。
几乎是同一时间,站在台上的琼珠遥遥一指那四个大字,朗声道:“就这个!”
春喜宴的事情,让萧恒觉得琼珠是一个做事有度之人,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她喝醉了!
她连薛仙阁都分不出来,此刻当真知道自己选的是什么题目吗?
再看彭贞,都快缩成个汤圆了,怎么比?
两个小姑娘,怎么力拔山兮!?
萧武此刻的肠子都悔青了。
已经有人给他提醒了,他怎么就没听呢!
太子又问:“薛先生以为如何?”
薛仙阁一脸无所谓:“可。”
太子让人去准备红签给他们抽。
既然是比试,自然有先后之分,先后顺序有时候也会决定胜负之分,通常来说,若两方势均力敌,先上阵者易成定局,后上阵者易翻盘。
所以先后顺序,以抽签来说最为合适。
当奴仆拿着染了红色的竹签送去给两方抽取的时候,薛槐并未伸手去抽,而是对着看台处一拜:“殿下,此题对两位女郎来说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但题目已出无法更改,三郎愿意先来,抛砖引玉。”
一旁的涂沁心看的眼神都变粉了:“三郎高义!”
琴台中,彭贞看看薛三郎,又看看琼珠,一脸茫然。
琼珠盯着薛三郎,眨眨眼,笑了:“那就多谢薛家哥哥了。”
薛三郎对着彭贞和琼珠微微颔首,然后走到薛仙阁身边低语几句,少顷,薛三郎唤来薛家家仆,只见家仆一阵张罗,搬来了一张大鼓,而薛三郎面前的,并不是七弦琴,而是……一张十三弦的筝。
“这是何意?”看台上的人见薛家如此架势,开始窃窃私语。
安王妃眼神一冷:“薛仙阁,薛三郎用的是七弦,你摆筝鼓是何意?”
薛仙阁笑了:“我们家小子的确是习七弦琴,可是我也没说过,他今日应战,就以七弦应战。”
薛三郎还会筝?
涂沁心瞪大眼睛,越发好奇了,萧清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的泛酸。
薛三郎薛槐,一直都是以七弦琴闻名洛阳,谁也没听说过薛三郎还会秦筝的。
太子:“那又为何置鼓?”
言语间,薛三郎已经坐在了那把十三弦的古筝前,修长笔直的手指上,绑着削成小片的竹片,竹片呈方形,棱角分明。
薛仙阁撩起袖子,瘦弱的手臂在握紧鼓槌的那一刻,竟暴起了青筋,偏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助兴。”
话音未落,薛仙阁神色一凝,手中鼓槌着力落下,于鼓面中央沉沉一击——咚的一声,在琴台的特别设计之下,浑厚的沉响像是酒香酝酿,一层层荡漾开来,余音拉长。
紧接着,薛三郎开始拨弦,前奏起。
只见他四指游走于弦,托劈挑抹,勾剔打摘,音色自轻变重。
孙拓琴筝都擅长,今日也是冲着薛三郎的琴艺来的,没想到竟然见到弹筝的薛三郎,不过一个短短的前奏,他已经忍不住了:“早闻三郎擅七弦,没想秦筝技艺会如此纯熟!”
这是一个向太子表现的好机会,孙拓飞快道:“殿下,秦筝与七弦在指法名称上有相似之处,但秦筝有义甲,七弦为手弹,所以无论是发力的方式还是角度都不尽相同。义甲非己身骨肉,讲究触弦深浅一致,音色相同,最重要的是不可有杂音。”
“但观三郎只是以掌中四指运最简单的拨弦指法,但音色上已是出尘绝逸,不信殿下细细去听,音色清脆毫无义甲摩擦的杂音,非常年苦练不可得!”
李进虽然对薛三郎临时改换七弦为秦筝颇有微词,但是佩服是真心佩服:“前奏指法上虽无巧技,但最基本的往往也是最难的,最重要的是,指尖之力逐层加深,音渐重,所谓力拔山兮,以力为题,这是一开头便点了题。”
李进话音未落,薛仙阁忽然疾速击鼓,他看似瘦弱,没想击的一手好鼓,且与薛三郎前奏逐渐加力遥相呼应,鼓声也是也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电光火石间,薛三郎食指拇指十字相抵,以小指作为支点,直接重重摇弦,左手以上行刮奏接下行刮奏,密集短促的琴音中夹杂着细水流长,刚柔并济,且以柔显刚,鼓点相随,仿佛是惊天动地的戏幕正被拉开。
作者有话要说:1.古筝之前只有五根弦,后来发展到12根,是在唐宋时期才发展到13根的。本文乐器的变革和形制架空。
2.演奏技法上,古代和现代其实很多说法是不同的,好比同一种指法,古今的叫法不同,现在的古琴和古筝的指法很多名称都相同,但是弹得方法不一样,所以经常会看到厉害的大up又会琴又会筝。本文里的指法都是以现在的指法命名。古代的也引用了一些,但是好多字很复杂很生僻,感觉读者也不会喜欢,所以统一用简单的形容。
3.演奏技巧上,指法的描述主要以形容为主,并不是说这样形容了就代表作者以为这个指法就叫这个。为情节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