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羽般的雪轻柔的从高空中飘落在地面上,不掺一丝声音。期间,姬灵渡视线只是在众人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更多的时候则是遥望向殿外的天幕间,悠远的目光极为飘渺沉静,仿佛是要看清每一片雪落下的痕迹。
众人惴惴不安地杵在大殿内,谁也不敢出声打破这份风雨前夕的寂静。
许久之后,姬灵渡才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付夷留下,其余的人都退下。”
“是,掌门。”
众弟子赶忙躬身应下,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四周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空旷,元令落在众人最后头,踌躇了许久,却是迟迟没有走出大殿。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元令正了正面色,突然转身:“左兮玄,我......”
不待元令继续说下去,姬灵渡微微垂眸:“元令,你也出去罢。”
元令在原地怔愣了半晌,握着剑柄的手几度收紧,又几度松开,最后却是死死地攥紧成拳再未松开,蜷曲的指关节在一片寂静中直咯咯作响。
“元令师兄,元令师兄......”看着元令丢了魂似的背影,驻守在大殿外的弟子连番提醒了元令几次后却依旧没得到回应,不由奇怪地摇了摇头。
待到大殿内只剩下了姬灵渡与付夷二人之后,窒息般的死寂涌了上来,整座大殿只余袅袅的青烟在空气中不断的蒸腾缭绕。
姬灵渡不出声,付夷便也一直默不吭声地跪着。
天际边的云层几度变换,月明星稀,晨曦初上,付夷跪着的双腿开始控制不住地打颤,冷汗一颗颗地砸在地面上,窸窣作响。
期间,姬灵渡只是时不时地翻阅着卷轴,间或压抑着嗓子轻咳几声,就好像已经忘记了还有付夷这个人的存在。
付夷腿抖得愈来愈厉害,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听得噗通一声,整个人竟是抽搐着直接摔倒了下去。归根到底,这不过是一个十岁大小的孩童罢了。
就在付夷形容狼狈地趴在地面上时,脚步声逐渐靠近,雪般素白的衣袂随之垂落下来,付夷睁大着双眼,只觉有人将趴在地上的他轻轻扶了起来,那人离得很近,近到付夷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清凉浅香,令人迷惑。
“你......”付夷欲言又止。
姬灵渡平平淡淡道:“我没叫你起来,你便只能一直跪着,即便是趴着也不行。”
付夷面色几番变换,好不精彩,所以,天衍宗的掌门专门将他从地面上扶起来,竟然只是为了让他继续跪着,枉他方才还以为......
“究竟还要跪多久?”付夷忍不住问道。
然而无论付夷怎么询问,在这之后,姬灵渡当真不再理会付夷,只是将其当作了空气。
夕阳逐渐西下,天际边的红霞连成一线。
钟声逐渐熄灭,天幕间的星辰黯淡几许。
......
付夷咬着牙跪在地上,额上密布着豆大的冷汗,浑身抖成了糠筛子,整件衣襟早已被汗水完全浸湿。就在他即将再次摔下去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寂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付夷,你自己去执法堂领罚三年罢。”
“多谢...掌......门。”付夷哆嗦着腿站起来行了一礼。
不论天灾还是人祸,皆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劫难。解决了眼前这场人祸,还会有下一场,下下一场。看着付夷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姬灵渡唇角牵起一丝薄凉的弧度,被长睫遮掩住的眼底正如月色下缓缓流淌的溪流,一片寒冷。事实上,付夷有一点说对了,他确实一直在等一个时机,所以势必有太多的见死不救......
这之后,又过去了数日。
夜风微凉,吹皱一片飞雪,山峦间隐隐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姬灵渡出了大殿,安静地站于高台上眺望着远处。
时值一年的正月十五,远处的山脚底下聚集着一大群的人,或跪或立,凡人,修真者皆有,正在无比虔诚地燃放着天灯,明黄的天灯从山脚间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一盏接一盏地腾空。
修真者生命普遍悠长,对于时间的流逝往往没有特别的概念,所以很少会去专门庆祝某个特定的日子。不过因为宗门内多了不少凡人的缘故,再加上天灾的横生,众人逐渐意识到岁月的短暂,竟是也开始染上尘世间的习俗来。
悄无声息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姬灵渡身形微微一颤。
“左兮玄......”龙翰一来便死死地将姬灵渡搂在怀里,迟迟不肯松手。离得近了,一丝浓烈的血腥气倏地从龙翰身上传了过来。只是这血腥气并不纯粹,分明是由无数人的鲜血汇聚而成的气息。
姬灵渡怔了怔,也不出声询问,在龙翰吻过来时,还是忍不住从龙翰怀中挣脱开来。
“不过是处置掉一些碍眼的小喽啰罢了。”龙翰端详着姬灵渡,双手负于背后,主动解释起来,低沉的语音极为平静,凌厉的煞气却是从眉宇间一闪而过,暗暗掺杂着莫大的血雨腥风。
龙翰此行外出了大半个月,但凡有人聚众提出天人一事,都已被他毫不留情地扼杀在了掌心里。至于付夷一事,龙翰在回天衍宗的路上便已经听说了,若不是左兮玄已有定夺,他恐怕也会忍不住将这个祸害直接掐断了脖颈。
姬灵渡呼吸微顿,淡淡的瞥了龙翰一眼,很快又偏过了头去。石岩处斑驳的阴影覆盖下来,使得他的侧颜连同大半的身体都落入了黑暗之中,看不清具体的神色。
良久,姬灵渡才轻轻出声:“龙翰,你其实没必要如此的。”
眼下正值末法时代,无数的纷乱绵延不绝,直欲噬人,所有人在劫难面前全都变得渺小不堪,即便是以往高高在上的修真者也不例外,多的是为了一己之私而互相残杀的。在这般万年不出的劫难面前,天衍宗还能维持住一份平静,已是极为难得可贵了。真正的事实是,外界早已血染天穹,尸横遍野......
姬灵渡不愿开口,龙翰便一直眼光炯炯的盯着姬灵渡。
面前的人,在望着远处时,鸦羽似得长睫时不时的轻轻颤动一下,在淡光的映衬下,眼底看上去似乎多了几缕氤氲的水汽。
看着看着,龙翰心头不由一动。
天灯不断地飘荡,不断地飞升,很快就围过来将整座高台映的灯火通明,姬灵渡难得微笑了下,伸手将飘落至高台上的一盏天灯揽了过来。凉薄的衣袖随着抬起的手轻轻滑下,白玉无瑕的手腕上隐隐露出了一小截剔透的手镯。
“岁—岁—永—平—安,年—年......”姬灵渡照着灯笼壁上的一字一句的轻声念道,在转过天灯念到最后三个字时,眸光微闪,却是怎么也不出声了。
龙翰在一旁低笑一声,哑着嗓子接着姬灵渡未尽的话逐字念道:“年——年——长——相——守。”
像是被烫到了手,姬灵渡手一松,写有诗句的天灯在二人面前又重新悠悠飞回了高空。
山峦间,灯火点点,直落九天的繁星在天幕间忽明忽暗的闪烁。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空中不断的洒下,落了一地银白,衬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悄无声息间,空旷的大地已是缀上了一层幻梦似的纱衣,深沉的夜色已如白昼中氤氲的冰晶,清极,浅极.....
在龙翰念出了未尽之言后,姬灵渡垂下长睫,有意避开了龙翰灼灼的视线。
“我回去了。”姬灵渡轻咳了几下,转身欲走,丝缎般的白发随之从肩头流泻下来,堪堪遮掩住了一小截玉白的颈项。
“等等。”龙翰赶忙去捉姬灵渡的手腕,却只攥到了几缕飘散的白发,然而这发丝,掺杂着淡淡的冰凉,好比握不住,留不住的水,很快就从掌心内一点一滴地流淌了一干二净。
“怎么了?”姬灵渡抬眸。
龙翰有些错愕地盯着掌心,又抬头直愣愣地盯着姬灵渡瞧了半响,一时竟是不能反应过来。
※※※※※※※※※※※※※※※※※※※※
捂脸,已经一个多月没更新了,我检讨下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