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池园因一方清池得名。
前朝诗人爱探访山水,秋日落阳余晖里,踏屐拄杖登临东山,远见落日如轮,铺满水面,满池溢金,归去当晚便有神境一梦。
高长仪曾有畅意山水的愿望,可惜无从实现,只能在各地游记中获取慰籍,当她读到这东山清池一篇时,怦然心动。
高暄为她打理好了一切,甚至画出了第一幅园林的草图,之后的许多年里,这幅图一直在不断完善着。
如高长仪所言,这一处她本意寻闲趣的地方,没想到会成为自己安身之所。
她坐在亭中,见着了书中所写残阳水中,浮光跃金,不禁想起生平憾事,一时有些入神。
“你在想些什么?”
听见这一声问,高长仪猝然回神,看到了面前的方明。
他仍旧是当初见的那个样子,神采奕奕,倜傥不羁。
他背着手,朝她这边弯着腰,离她很近,神色好奇,整个人透出一种亲善,是个不容易教人设防的人。
高长仪同他打招呼,“啊,是神医。”
神医有些不满意,“叫神医做什么?多见外,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
名字是知道的,可叫阿明总觉得奇怪,他又年轻,不像是有字的样子。
高长仪琢磨了一会儿,笑的清浅,问道:“你也是来一同赏景吗?”
方明在一旁坐下,说:“我可没这闲情雅致,我路过罢了,看见你在这儿,过来同你打个招呼。”
高长仪说,“那你赶的巧,我觉得此处这时候景色最佳,一同瞧瞧。”
方明咋吧下嘴,勉为其难道:“美人相邀,却之不恭呢。”
他一直盯着高长仪的脸瞧,仔仔细细地瞧。
高长仪被他瞧得不自在,拿袖子挡了半张脸,有些不安地问,“我脸上有不妥之处?”行医之道,望闻问切,被个大夫盯着看,总觉得惶恐。
方明嗯了一长串,离她的脸又近了些,直教她忐忑。
方明坐回去了,感叹道:“真是冰肌玉骨白璧无瑕,这长相,当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你是我见过的最美貌的女人,当之无愧。”
高长仪担心这许久,结果只是这样一番话,便叫她有些无奈。
夸赞的话语,高女郎听的多了,各色各样的言词俱已不新鲜了,方明这样的感慨,在高女郎的心里泛不起半条涟漪。
她只是抿了抿唇,道:“那要谢谢你的夸赞。”如此便没了下文。
方明抄了手进袖子里,左右探看了一番,又朝高长仪坐的近了一些,颇有些神秘,叫高长仪微微皱起了眉头。
方明继续同她说话,声音不大,问她:“美人儿,听说你原先是要嫁给当今陛下的,可怎么就选了如今的夫君?我觉得这裴郎君,除了脸好看,当然,学识也应当不错,但是,他是那么个出身,亲戚皆无,无论如何也配不上美人你,你怎么就答应嫁给他了?”
高长仪其实有些不高兴,但是她一般不对不大熟识的人发脾气,且方明还曾是她与裴允的救命恩人,她自然能忍让,只说,“阿允很好,我同他情投意合,所以缔结良缘。”
“嗐!”方明又道:“我可是都知道的,他原先是你弟弟,他狼子野心,能对自己的阿姊有那样超越纲常的不伦之想,但美人儿你的家教涵养,是定不会对自己的弟弟有男女之情的,你到底为什么嫁他?”
他自己又说,“总不会是因为当初他救你的情谊吧?”
高长仪猛然站起来,道:“这好似与神医你无关。”
她这样的反应,方明也是没想到,他有些愕然,讪讪道:“只是问问,好奇而已……”
“可我觉得冒犯。”高长仪道:“我同阿允既做了夫妻,自是不必再顾前尘,他对我有意,我难道是对他无情吗?不然我为何要应这婚事?”
方明喃喃道:“我只是问一下罢了……”
“那以后便不要再问了!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就此别过。”高长仪转身走了。
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急切,其实透着些狼狈。
方明瞧着,自言自语道:“怎么像被踩了尾巴?这么问不得?我真的就只是好奇。”
高长仪回了院子,想着方明的话,越想越生气,手都是抖着的,拔簪子的时候还扯了根头发下来,头皮都发痛,惹得她长长嘶一声,伸手去揉。
青鸢忙过来,替她揉,看着她手里那根乌亮发丝,心疼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大怒气,谁还敢惹你生气不成。”
“我生我自己的气。”高长仪眼里晃着泪,气冲冲地说。
晚些裴允回来的时候,屋里灯也没点,他也是寻了好一会儿,才见着了铜镜前坐着的高长仪。
他走到她身后,她头也不回,他又等了一会儿,她还是不动弹,他就按捺不住了,把人扳回来,问她:“生气呢?怎么回事,同我讲。”
高长仪扑到他怀里的一样,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怀处,“你哪去了?怎么才回来!”声音听着委屈。
裴允给她撞的一晃,坐稳了,顿了顿,才搂紧了他,抬手顺着她头发往下拂,一下又一下,安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