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允把那枝花插进高长仪梳妆台子上的琉璃瓶子里,他斜斜靠在台子上,低头去闻花的香味,眼睛看向坐在铜镜前的人。
高长仪拿了梳子梳发尾,不理会他,全当面前没有这个人。
她看着镜子里头自己的影,勾着那一绺发,梳一下,两下,眉眼平和安静。
裴允静静地看着她,嘴角渐渐就起了笑。
他笑起来就很乖巧,两边颊上各一个小小的窝。他还小时,高长仪就喜欢戳那里,戳一下,再戳一下,他恼了,要两只手抓住她的手,叫她不能再作乱,她就会笑倒在榻上,看着他气恼的脸,眼睛亮得像夏夜里的星辰。
高长仪一向喜欢逗弄他。那时候他们年纪都小,彼此亲近,她的逗弄是天真的,感情是无邪的,如今他们都已经足够大了。
裴允按住了她拿梳子的手,他的手指就搁在她的手背上,两个人俱是一样的肤色,都是玉做成的人。
高长仪侧了头看他。
过一会儿,她推开裴允的手,又坐正了身子,继续梳头发。
裴允的手指在台子上细细地划了几下,头抬起来,眼尾挑着,“你又不会束头发,我是要帮你。”
高长仪搁了梳子,手拢着梳子盖在台子上,对他道:“我不会,你就会了吗?我要你帮忙?”
她的手很好看,纤细匀称,葱管一般,手指白的泛莹光,指甲也好看,长长的,收拾的齐整,有着饱满的弧度,淡光在上头流转。
裴允去捏她袖角,“不会我可以学啊”,他乖巧得很,“你很久没理我了,跟我说话,好不好?”
高长仪看他,说话时带着点傲气,“我就不!”
裴允就拉着那一角轻轻地晃,“不要不理我。”
高长仪拍开他的手,气愤道:“现在怎么就这样了?你不是有本事得很吗?当着我的面告我的黑状,我活这么大,这还是头一遭呢!”
裴允说:“我本也不想让大人知道的,可是他见着我的伤,又见了那链子,非要我跟他说清楚,我哪里敢瞒他?”
高长仪根本就不信,“你对我撒谎,你要是不愿意,谁也奈何不了你,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她很气愤,伸手推了裴允一下,推得他仰面倒下去,“你长大了,倒要管到我头上来了!要不要我喊你阿兄啊?”
裴允看着她的目光竟然有些震惊和委屈,他敛着眉目,小声地说,“那是大人呐,我怎么会瞒他?我又怎么会对阿姊不好……”
高长仪想到,他是个孤儿,拿父亲当生父看,他那么乖,定然是不敢欺瞒尊敬的长辈的。这样的话,他的话辞有两分可信,高长仪心中被弟弟背叛的愤怒消掉了不少,又加上这个弟弟不是亲的,幼时又遭遇了那样的事,心性生的脆弱敏感,她怜惜他的很,这会儿他在她面前委屈的都快哭了,她就想着自己或许是真错怪他了。
这么一来,她气基本上就全消了,只是看着他仍旧不高兴。
裴允撑着双臂坐在地上,长腿蜷着叉开,垂着头,一副丧气模样,高长仪疼他,舍不得瞧见他这可怜样子,松了木屐,拿脚轻轻去踢他腿,喊他,“嗳,起来。”
裴允没有反应,好似在那颓废心境里难以自拔。
高长仪现在竟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不该把怒气撒到裴允身上,于是她膝行两下,到了离他近的地方,把手递给他,语气微微带着哄,“起来啦。”
裴允觑她一眼,扯住了她的手,坐了起来,跟她对坐着,只是头微微侧偏着,仍旧没有抬起来。
高长仪语气不免又轻了些,“你来这么早,没用早膳吧?在阿姊这里吃一些吧。”
过了好一会儿,裴允才轻点了下头。
高长仪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头发。
锦雀和其他侍女被高长仪打发去府里园子里收雨水了,这是她突如其来的雅趣,阵势搞的大,慎重的很,人都给她指派了出去,反正她睡的熟,起的又晚,锦雀她们出去忙一会儿,并不妨碍什么,在高府里,她又不可能出什么事。
高长仪这才起来没一会儿,锦雀就带着罐子回来了,看见裴允,眉开眼笑地喊了一声“允郎君”,裴允动也未动。
高长仪直朝锦雀打眼色,锦雀忙点着头下去了。
锦雀给高长仪梳好头发,芙蓉捧了衣裙给她挑,高长仪挑了一圈没有看到喜欢的,问芙蓉,“阿兄不是给我寄了条鲛绡堆的裙子吗?瞧着跟雾一样,在哪呢?”
锦雀道:“如今天气还太冷,那个过于轻薄了。”
高长仪说:“这都五月了,哪里还冷?给我拿出来,我今天就要穿。”
锦雀拿她没办法,跟芙蓉一起把那裙子给她捧了出来,高长仪很高兴,到屏风后头让一群人侍奉着给她换上了。
她出来的时候,裴允抬眼瞧她,又想起她那日同他讲要做神女的话,他如今想着,神女确实是这般样子吧。
襄王怎能无意?神女无心才最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