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水暖,杨柳成烟,适宜分别。
烟水河上千帆竞发,青叶渡边摩肩擦踵,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眼望不到边,马车半分都前进不得。
中书令家十岁的女郎高长仪恨恨摔了车帘,万般恼怒对身旁侍女们道:“高佩!看着是个牢靠人,可从来不干稳重事!昨天晚上我是怎么跟他说的!他又是怎么答应我的!要不是他言而无信,我怎么堵在这儿半步都动不了!”
小女孩子天真烂漫,发起怒来眼瞪着嘴巴撅着,气鼓鼓的可爱的很,惹得身旁服侍的人一个个都笑得衣袖掩面,肩膀抖动不止。
没人附和她,她就愈发的恼,挑了离她最近的锦雀下手,扯下了锦雀挡脸的袖子,露出了锦雀那张姣好此时带着笑意的脸。
锦雀见高长仪一脸怒容,忙露出个乖巧讨饶的表情来,求高长仪不要捉弄她。引得旁边人的笑声又高了一阵。
高长仪扯着锦雀的袖子,怒视四周,待笑声平息后冷哼了一声,目光又转到锦雀身上,晃她的袖子,对她道:“来,给我骂高佩!狠狠地骂!”
笑声又起,锦雀拉着自己的袖子,忍着笑意,晃着高长仪的手,求道:“婢可不敢,女郎来,女郎骂,我们都听着!”
高家郎君娇惯妹妹的很,养出了妹妹这副目无兄长的脾性,莫说是在这马车里骂,就是当着他本人的面,他都不会生妹妹半分的气。妹妹生气了,不管她有理没理,怎么着都是要哄。
这时候有人就出来说了,笑着替高佩主持公道:“哎,小女郎,这可怪不得二郎,他可是依言喊你了,是你自己贪睡起不来,这才来晚了!”
这是事实,广陵王今日离京就藩,架势自然小不了,不仅亲长好友,都城大半的人都要来这渡口送人,可谓一大盛状。
高家的二郎与广陵王自幼相识,情分非同一般,自然是要深情相送,是以五更天就起了身。高长仪也要送人,叫兄长喊她起来,结果她怎么喊都起不来。高佩等她半个时辰,实在等不了了,起身走了,让她继续睡。
起迟的下场就是这般,挤在人堆里,寸步难行。
高长仪恼怒,那该恼自己,是她自己娇气,可怪不到兄长头上。
按理说是该这样,但高长仪不讲理,对上兄长尤其不讲理,当下恼羞成怒,在车厢里站起来,昂着下巴俯视众侍女,蛮横道:“那是他没有用心!他要是真不把人叫起来不罢休的话,我又不是个死人,怎么会起不来!”
广陵王郭敛尚未登船,站在渡口边,同前来相送的人一番话别后,举目望了望。高佩知他何意,此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她生着你的气,说是不肯送你,但昨夜还是找我,要跟我一起来,但她是什么样你也清楚,起床气大的吓人,谁也喊不起来,估计这会儿是堵在路上了。”
郭敛笑了笑,先前的失落一扫而空,把藏在袖子里一直攥着的东西塞到了挚友手里,低声道:“我想亲自给她的,但不能误了时辰,所以阿佩你代我转交,叫她别生我的气了,就说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不好,等年节了,我再当面给她道歉!”
十三岁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说出这些话来,在挚友戏谑目光的注视下,耳朵都红的发烫。
高佩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乃是一封信同一块玉佩。这玉佩他认识,可不就是面前这腼腆少年常挂在腰带上的那个嘛,他母后亲自奉去护国寺开的光。
高佩心下了然,揶揄道:“这可不行,你贴身之物,给我小妹算什么意思?这可是私相授受,还让我这兄长当这中间人?你胆子不小!”说罢假意要还给他。
郭敛急了,忙推回去,低着那张愈发红了的面庞哀求道:“求你了,阿兄!我唤你阿兄好不好?反正往后都是一家人……”
高佩哈哈大笑,捶了他肩膀一下,道:“都是看在你这声阿兄的面子上!”然后将书信同玉佩收进了袖中。
郭敛看他收好了,这才展颜,“那都说好了啊!”
高佩嗯一声,抬了抬下巴,又对他道:“你快上船吧,别误了时辰,秋后我就去游学,先去广陵看你。”
“那说好了!”郭敛说,“先来广陵,届时我好好招待你!”
高佩笑道:“到时别见了我就哭。”
“那我肯定要哭!”身旁人催促郭宣,郭敛一边往船上走一边对高佩道:“保重。”
高佩朝他招手,“一路顺风。”
高长仪这边仍旧动弹不得,她还站在车厢里头,数落着自家兄长的种种不是,突然间,马不知为何惊了,马车猛颤了一下,高长仪站不稳,摔到了侍女们身上,她还没站起来,马车竟晃晃荡荡地跑了起来。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要拉高长仪起来,可是马车实在不稳,一车人左右颠簸,甩的高长仪哀叫不止。
马车里头一片狼藉,马车外也好不到哪儿去,到处都是人,马儿发起狂来,就要惊扰甚至撞到旁边的人,一时间也是混乱不堪喊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