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维拿酒杯的手顿了一顿,看着高长仪,半混浊的眼睛带了份探究。高长仪任他看,并不躲避遮掩,好像她只是随口一问,并无窥探之意,钟维心中所想,都是多虑。
雨渐渐停了。
这场谈话并没能继续下去,雨停了之后风蓦地大了,钟先生年老体弱,见了风就咳个不停。钟先生向她告罪,并约她下次饮酒闲谈。
高长仪送他走了一段,在塘边的柳树下,她细声细气地讲着要钟先生保重身体的话,还说自己要亲自去拜访,钟先生闻言咳的更厉害了些。
钟先生走后,高长仪坐回她原先的位子,她拈起自己用过的那只杯子,看了一会儿这瓷,轻轻嗅了嗅,把残酒泼到了地上。
风吹的确实是有些冷,她也有些受不住,于是这地方她也不再待,撑了伞也一并离去了。
她本是漫无目的地走,没想到竟走到了那日的院落前。
秦贤正站在门口,她脸色不怎么好看,方明的脸色更加不好看。有人抬了担架出来,白布从头到脚遮着,抬担架的人用绢布围着口鼻。
有人死了。
发了伤寒,就死了一个,没连累到别人,这人就算死了,也算是做了功德。
方明本就没有休息,翻医书写药方耗了不少心力,就算是年轻人身强体壮,但也不可能同没事人一样精神奕奕,即使是收拾了也是有些憔悴,此刻立在那里,脸色青白,不像是劳累,倒像是气的。
有没有人患伤寒他自然清楚,用的什么药他心中也有数,如今人死了,人不是他杀的,他也是凶手。
秦贤安慰他道:“子雍,是她自己命不好,并不是你的问题。”
方明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慰好看起来,她叹了一口气,又说:“她伺候我一场,哪怕她带来不虞,我也不会薄待她,连同她的家人,我也会稳妥安置的。”
方明没说话,看了一眼白布下隐没的尸体,抿紧了唇,咳了两声,招呼也不打,转身走了。
秦贤目送他离去,回头时看到了伞下的高长仪。
高长仪把伞移开,微笑着朝她颔首,遥遥打了个招呼,随后收了伞,递到了离他最近的侍卫面前,道:“我要到将军的书房,你给我拿着伞,我累了。”
将军的书房,自然不是等闲人可以靠进的,是以,这侍卫没有接高长仪的伞。
高长仪不以为意,甩了甩伞上的水珠,伞头戳到了那侍卫的佩刀上,道:“我是你们夫人。”
“你们将军还要听我的,我使唤不动你?今日你慢待我,来日待你们将军回来,我可是要算账的。”
她说话的时候认真,况她这样的,因自幼耳濡目染,真摆起架势来,唬人是足够的。
那侍卫有些迟疑,面有难色,但仍旧没有接。
高长仪软了语气,说:“天冷了,风又大,吹得我手冰凉,再说了,这是什么大事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
高长仪把伞塞进他手里,“你怕我刚刚来日算账的话,不愿意讲也没关系,我记得你就行,跟我走吧。”说罢自己先转了身。
这斯文侍卫手里攥着伞,正犹豫着要不要追过去,高长仪此刻回头,瞟了他一眼,冷漠如冰,又转了回去。
他因为这一眼,提步跟了上去。
他跟在高长仪的身后,手里紧握着伞柄,却连头也不敢抬。
走到岔路口时,高长仪突然顿了下来,回头对这一直低眉顺眼的侍卫道:“你走前面去,前头草木深,会弄湿我的鞋子和裙摆。”
许是自己非常喜欢的缘故,所以裴允为高长仪准备的衣裳,用料皆是素纱,步履微动间潋滟流光,名贵非常,她锦履上还镶了硕大的东珠,穿这么一身去趟雨水,确实像是在说笑。
她语气是坚决的不容置疑,这侍卫本来就已经在气势上低她一头,这会儿自然不敢违逆。
这两人换了位置,高长仪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侍卫后面,脚印都未曾追随错,所以到地方的时候,她形容还算尚可。
高长仪拿回了伞,对这帮了她一路的侍卫笑着说,“谢谢你帮我带伞。”
她要走,侍卫喊了她一声夫人,她闻言回头。
这侍卫磕绊着讲,“夫人,我,我的名字是,是……”她说不出来。
高长仪却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她继续往前走,自然,定要有人拦她,甚至连刀都露了锋刃来。
她浅笑,道:“我是你们夫人,今日来此,是我想寻一方印,将军收着,我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