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植梧桐树,此时木叶萧萧,秋风掠过,浮光跃金,明光与阴影一道欢舞。
高长仪坐在台阶上,光与影交织落在她的脸上,她于此处沉默盖着静思。
冬儿拿了件斗篷披盖在高长仪身上,高长仪便于此时转头与她对望。
这一眼叫冬儿有些畏惧,她的目光是安静的,因为过于安静,里头的深沉便叫人招架不住,冬儿产生了要逃走的想法,她怯怯的,慢慢地向后退。
高长仪转回脸,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冬儿松了一口气。
高长仪很难过。
她知道这种难过是因为自己忘掉了一切,她为此感到恐惧。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是个刚出生的婴孩,靠别人的指引来认识这一切,只是婴孩不会思考,她却要从中辨别,所以生出许多烦恼。
她像是被割裂成两块,一块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另一块则无时无刻不在酝酿怀疑,这两块又都是她,此消彼长,拉扯着她。
她想要记起来,她对自己说,记起来,无论如何都要记起来。
她等不及了。
已到了安寝时候,冬儿再从屋子里出来时,石阶上已没有人了。
高长仪的记性很好,走过一遍的路也可以记得个七七八八,今日在这府里走了一遭,她看的清楚,莲塘尽头便是围墙。
她急切地想要出去,以至于到最后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
门她是不能走的,后门也不成,她在围墙下摸索,挑了个趁手地方,历尽艰难,终于爬了上去。她张着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然后手撑在砖石上,拿脚试探着去够那棵桑树。
她顺着桑树滑下去,落到了地上。落地的瞬时她有着恍惚,脑海中有什么飞快地划过去了,快的叫人抓不住。
她顿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真的想不起来什么,于是就不再想,压下心中的异样,捂着头继续跑。
穿着一身黑的青年捅了下自己的同伴,指着那离去的白色身影道:“哎,跑了。”
他同伴把他手拨开,道:“我看着呢。”
“那就光看着?”
“那么多人都没拦,哪轮得着咱们俩动手?看着就行了,别坏了里头大人们的事。”
“这倒也是。”先开口的青年想了想,觉得十分有道理,又坐回去了。
待到方明知道高长仪翻墙跑出去的时候,茶盏都翻了,咬牙切齿道:“怎么就让她跑了?”
那人回禀,“都未得到指令,不知是何安排,所以没有贸然出手拦人。”
高长仪的身份未曾得到开诚布公的宣布,大多数人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在,而且全都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言,只是暗地里猜测,双方信息对接不上,自然会有纰漏。
裴允的安排没有纰漏,问题出在费羽身上,裴允叫他替了李怡看住高长仪,原本他今日中午就该回来,可是至今也未曾有消息,于是这看守,缺了一环,还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其实最主要的事,方明压根没想到,高长仪竟然会跑……
“还不赶紧找人!”方明大发雷霆,“她出了事咱们都得陪葬!”
人走后,方明一脚踹翻长案,半天咬出一句,“祖宗!”
高长仪已经跑出坊区,往市中去了。
她要寻个医馆,治自己的病。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市中仍是熙熙攘攘,高长仪在人群中穿行,四处找着医馆的幡。
她行至一座流光溢□□碧辉煌的锦楼下,福至心灵一般,抬起了头。
窗子那坐了个人,此刻正在远望烟霞。
高长仪看着他,心神巨震,像是被人直击胸口,断了呼吸,喘不过气来。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碰倒了竖在那里的一排竹竿,稀里哗啦的一阵响。
高荣揉着胸口,朝那声音处望过去,瞧见了呆立着的那道人影,眯着眼睛皱着眉毛对高佩说,“我这是醉了,见个人都觉得是阿姊。”
高佩嗯了一声,往下头瞟过去一眼,却并没有见到什么人,便信了高荣的话,他是真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高荣打了个嗝,搓着胳膊问:“走吗?”
“走吧。”
高荣怎么着都想不明白,高佩来这是干什么,但兄长不肯说,他也不再问,摸出了钱袋子要给兄长付喝酒跟叫女人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