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狗蛋背着个比他个头还高的猪草筐,走在田埂边的土路上。
他今天心情很高兴,脚步也走得轻快。因为他在山上多打了比往日半倍的猪草,除了自家需要的,说不定还能拿去跟其他邻居换点东西。
要去哪里换呢?
狗蛋心里盘算着,不如去二傻子家里好了,他们家里最近弄了些蜂蜜,上次就跟他换了,这次说不定还会给他一点。
他正盘算着这些小九九,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狗蛋回头,看到村里的其他孩子们向着这边跑过来。
“狗蛋,跟我们一起去河边玩不!”
狗蛋心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行,我一会还要回家做作业。”
其他的小孩露出吃惊的目光:“作业有什么好写的?老师又不检查。走吧,我们一起去玩!大壮说他新编了一个抓螃蟹的笼子,我们一起抓螃蟹去。”
狗蛋儿咬了咬牙:“我都说了不去了,你们要去的话自己去吧,我要回家了。”
对方还想说什么,但旁边长得又黑又高的大壮拉了其他小孩一下,不耐烦地说:“行了,他愿意去写什么狗屁作业就让他自己去写吧,像我们求他一起去玩一样!”
其他的孩子们看了看大壮,又看了看狗蛋,最后还是全都跟着大壮离开了。
狗蛋看着他们欢笑跑远的身影,发泄一般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但很快,他心中的那股不服气就渐渐平息了下去。
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狗蛋心里想,老师都说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才不跟他们一般计较。
在狗蛋所在的这个偏僻村里,他们所谓的学校也不过就是一间修缮得比其他平房好一点的瓦房。全村的学生加在一起凑成一个班,也才不过二十几个人。老师也只有一个从镇里退休下来的老先生,负责教授从一到六年级所有的科目。
大部分人把孩子送到学校只是当成了一个托儿所,有的情况好点能读完小学,而有的人小学都没读完,稍大一点可以下地的时候就被父母拉去田里了。
在这种情况下,老先生对于这些学生们的学业其实也并不太关心,作业什么的更是随便布置,大家爱做不做。
狗蛋的那些玩伴们在这种环境下都是打小认定了自己不会继续念书,而是将来跟他们的阿爹阿爷一样,长大了去照顾他们代代传下来的那一亩三分地。
可狗蛋却不一样。
他不想像自己的父母还有村里的大部分人一样永远留在这个山村,他想要跟他们的老师一样去上镇里的中学,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出去,去老师说过的那些大城市里看一看——想要实现这个梦想的唯一途径就只有努力读书,然后靠学习成绩考出去!
所以虽然在村里当个异类挺受同龄人排挤的,但狗蛋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
因为比起同龄人的不理解,更大的难处还是他们家里比较缺钱。如果想要说服他的父亲同意让他去继续念书而不是下田帮工,那么之后的学杂费怎么都要靠他自己攒下来才可以。
狗蛋就这么思虑着他的攒钱大业,继续背着猪草筐往前走。
然后没走多远,他又在田埂边遇到了伺候田地的邻居家刘叔。
“狗蛋,你这是往哪走?这边不是你回家的方向吧?”刘叔喊了他一声。
狗蛋说:“我想去二傻子家跟他们换点猪草。”
刘叔闻言脸色一板:“你怎么还去二傻子家?我不都跟你父母说过了吗,让你不要再过去!”
“我爹妈他们说二傻子会吃小孩,所以才不让我去,但我也没有被二傻子吃掉呀。”狗蛋故意装得一脸天真地回答道。
“不是这种事!”刘叔一拍大腿,脸色为难,“唉,我要怎么跟你这个小孩说……总之你不能去,这是为了你好!”
狗蛋问:“为什么?”
“二傻子那是疯子!”刘叔吓唬道,“明明是个大男人,居然像个女娃一样喜欢汉子——这不就是中邪、得病了吗?你一个小娃娃老是过去凑热闹,万一也被传染上了这种疯病怎么办?”
狗蛋顿了顿:“哦,那我就不去了。”
刘叔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盯着狗蛋往回走。
但狗蛋一开始还乖乖往家走,不过绕过几个弯,感觉刘叔应该看不见他了之后,就快速一扭头钻进了旁边的玉米田里。
他弯着腰在玉米田里穿梭,避开躲过了那些劳作的大人,然后继续往二傻子家的方向走。
大人们总是危言耸听,但他才不怕呢!
他又不是第一次去二傻子家了,可每次也没遇到什么事情。
其他的小孩都害怕大人们说的话而不敢去靠近,只有他敢去,所以也只有他能从二傻子家里换到其他人换不到的东西。
如果今天他也能换到蜂蜜,转手就可以卖给村里其他的孩子。那样的话他的学费积蓄就又攒了一笔……他才不会因为大人吓唬小孩的胡话就轻易放弃呢!
狗蛋心里这么想着,脚下的脚步也走得越发坚定。
二傻子家因为被村里排挤的缘故,所以住得地方更靠近村外。村里的好人家都不住在这种边缘地带,路旁的建筑物渐渐从平房变成了土房,大多都是荒废的。
狗蛋面无表情地穿过那一排排的土坯房,走了没多远,来到了二傻子家所居住着的那栋筒子楼。
他背着猪草筐哼哧哼哧地爬上七楼,还未等他去敲二傻子家的门,就发现他们家的防盗门并没有关着,而是开了一条缝。
于是狗蛋悄悄地趴在门缝处,往里探头看了一眼。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你简直就是我的讨债鬼,来要我的命来了!……你闭着嘴不吭声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说话吗!你是不是还想当个哑巴?你是要气死我!……”
屋里,二傻子的母亲指着二傻子在破口大骂,而二傻子低垂着头,半晌才喃喃一句:“我没有……”
“你还敢跟我顶嘴?!”
“啪”的一下清脆声。
二傻子的母亲狠狠扇了二傻子一巴掌,力度大得让狗蛋都忍不住往回缩了缩头。
然后被打了个踉跄的二傻子,头一歪就和门口的狗蛋对上了视线。二傻子顿时愣了一下,但他的母亲似乎把这个行为当成了他的心不在焉,于是又哭天喊地地叫骂起来。
狗蛋听得一阵阵同情。
其实二傻子的年纪也不大,听说也才十六岁。但是因为“疯名”在外,人人都忽视了他年纪的青涩和平日里的安静阴郁,只当他是洪水猛兽地避着。
所以二傻子几乎从来不跟外人说话,也总是低垂着头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即使头发长得很长很乱了,也完全懒得去修剪。
狗蛋每次来到二傻子家,都能看到他被他的父亲或者是母亲打骂。
二傻子的父母因为生了二傻子而受到村里人的歧视,所以认为这一切都是二傻子的错,是他不该生这种丢人的“病”,于是总把怒气撒到二傻子身上。狗蛋往日见到他们时,他们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在怨天尤人。
狗蛋觉得在这样的家庭中生活真是太辛苦了。
像他的家里,母亲要去镇上摆摊卖鞋垫,而父亲要照顾家里的那几亩田,总是整日整日的不在家,几乎碰不到面。狗蛋为此觉得寂寞过,也埋怨过,可跟二傻子家的情况一对比,他又觉得说不定父母能常年不在家,也是一种幸运了。
屋内的骂声还未停止,狗蛋是不敢在这种时候进去的。于是他解下猪草筐,干脆蹲坐在门边静静地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终于没有了声音。然后他又等了片刻,红着半边脸颊的二傻子捂着脸走了出来。
“你又来了。”他低声跟狗蛋打招呼。
狗蛋儿冲着他点了点头:“我来换猪草,上次的蜂蜜你还有吗?”
二傻子点了点头说:“你在这里等着。”
对方进屋拿出了一个蜂蜜罐,而狗蛋则把筐子里多余的猪草取出来,用细长的草茎捆好才堆放在门边。
他们很快做完交易,狗蛋背着他的筐就准备离开。但是在他下楼的时候,二傻子突然又叫住了他:
“狗蛋。”
“怎么了?”狗蛋回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