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才的事情会让人不快。”秦远有些紧张的看着许菱双的小脸。
“我不会觉得不快,我跟她们只是陌生人,她们说什么做什么对我没有太大影响。”许菱双说:“要说觉得不快的人,应该是那个丁同志才对。看她下船后的模样,好像快要哭了。”
秦远说:“你不问我丁同志跟我和我师父的事情吗?”
许菱双摇摇头,道:“你要是想说,你会主动说。如果你不想说,那就不用说了。我从你的表情也能看出那些事情让你情绪不佳,既然是过去的事情,说不说的有什么关系?”
对许菱双来说,她认识的秦远就是面前的这个秦远,他爱她,尊重她,照顾她。
至于他以前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如果他愿意分享,那她会握着他的手跟他一起体会他的喜怒哀乐。
如果他不愿意说,或者打算过些时间再说,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个人相处,重要的不是过去怎么样,而是现在和将来。
再说许菱双又不傻,她看得出来秦远只要提到跟童万河相关的事情,眼底都会露出深切的悲痛。
许菱双也是失去过父母的人,她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戳他的心窝子问那些无谓的问题呢?
何况不管是丁晓燕也好,还是姜玲玲也好,许菱双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比她们更适合秦远,所以也不存在吃醋这样的事情。
秦远深吸一口气,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腿上,然后看着河对岸那一排排盛开的腊梅,轻声说:“你这样体贴我的心情,倒是叫我心里不安。”
许菱双意识到秦远要说什么,便道:“那些事,不想说就不要说,反正我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秦远说:“也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而已,我也自己也很长时间没有想过这些事了。”
木船慢悠悠的朝前划去,因为天气特别好,河面上有不少这样的木船载着一家几口在悠闲的度过新年时光。
城里人的生活还是比乡下丰富很多的,哪怕是这样的小城。
“丁同志确实是我老师的学生,她是老师的远亲,小时候因为对外语感兴趣,就跟在老师后面学了俄语跟英语。后来老师因为工作关系离开了家乡,丁同志就自己自学,每个月会跟老师保持通信,在信里请教不懂的问题。老师一直很喜欢她,说她认真刻苦,也经常跟我提到她。等丁同志高中毕业,老师还找了关系,让她不必下乡,连工作都给她安排好了。”秦远说:“老师这个人,只要你对他一份真心,他就会回报你十分好意。”
许菱双点点头,说:“跟吴老师有点像。”
“他们俩这方面确实有些像,都是品德极为高尚的人。”秦远说:“大概两年半前,丁同志曾经去我们那里看望老师,那个时候,老师介绍我们认识了。当时也是带着一点介绍对象的意思,不过大家都知道我过去对找对象不感兴趣,所以跟丁同志也只是保持了普通认识的关系。”
“后来呢?”许菱双说:“我看刚才的气氛,丁同志看到你的时候好像挺尴尬的。”
秦远很少见的冷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他说:“她不是尴尬,她是觉得心中有鬼吧。”
“怎么这么说?”
“我之前跟你说过,老师是因为一个意外去世的。老师去世前,我一直在医院守着他,当时他还挺了好几天,因为他的亲人都不在了,所以我给他仅剩的几个远亲发了电报,告知他们老师生命垂危的消息。”说到这里,秦远停了下来,他微微垂下双眼看着自己的两只脚。
许菱双立刻抱住他的右臂,然后轻声说:“不说了。”
秦远扭头看向她,见她充满关切的大眼睛微微泛着水光,知道她在为自己的悲伤感到不忍,便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就像你说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着今天这个机会,我想慢慢告诉你。”
“好,那你慢慢说,反正我们有很多时间。”许菱双握紧他的大手。
“恩,那我继续说。老师的远亲其实也不多,加上丁同志他们家,也就通知了三家人。其他两家迫于生计走不开,丁家却发电报告诉我,他们全家都要过来送老师最后一程。接到这个电报的时候我其实很欣慰,我虽然是老师的学生,但到底不是亲人。哪怕只有远亲过去陪他最后几天,老师也会很高兴的。可是,我没想到丁家人跑过去是另有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送老师最后一程。”秦远说到最后,微微有些咬牙切齿。
许菱双说:“童老师世代书香门第,院子那么大那么精致,家中光是字画就藏了那么多,我要是没猜错,丁家人过去,是想要童老师的遗产吧。”
“你猜的没错。”秦远说:“他们是坐火车过去的,到了之后,我还找人立刻把他们拉到医院。当时老师的情况已经非常不妙了,丁家四口人到了医院,还没看老师一眼,就抓着我问我:‘老童没有其他亲人了,那他留下的东西就归我们家了吧?比如那个大宅子!’”
许菱双微微皱起眉头,她说:“那你肯定气死了,要是换了我,说不定就动粗了。”
秦远说:“我当时也动手了,丁家都是普通人,我一拳打过去,丁同志的爸爸被我打晕过去了,我还因此背了一个处分。不过这都是小事情,我当时把他们四个人全都赶出了医院。后来,丁同志跟医生说了好话,一个人找去了老师的病房,在病床前跟我和老师道歉,说她也不知道家里人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丁同志的样子你是知道的,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很真诚,我就以为她是真的过来道歉的。”
许菱双点点头,丁晓燕的外表看上去确实很能博得好感度,是那种温和无害、与世无争的类型。
“我当时被各种情绪影响,所以失去了平常的冷静,我接受了丁同志的道歉,让她跟我一起陪了老师两夜一天。老师后来忽然清醒过来,看到我们俩守在那里,他很高兴,就跟我们说了一些话,他说要我好好保存他留下的东西,还说丁同志是个好姑娘,要我好好照顾她,但如果我不愿意,那就算了。”秦远说:“老师永远都是这样的,他不会逼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情。这之后,他就忽然昏迷不醒,然后就走了……”
秦远再一次停了下来,许菱双紧紧的依偎着他,陪他一起静静的看着河面。
“因为老师的遗愿是葬回家乡,所以我们先把他的遗体火化了,等后面再带过来安葬。在那边的丧事办好后,丁同志就跟我说,愿意跟我结为革/命的伙伴,同时也作为学生陪我一起守护老师留下的东西。我听到这里才发现不对劲,我就说自己没有结婚的打算,请丁同志找更好的对象。丁同志离开了一下,半天后,跟她的家里人再次找到我,说按照规矩,他们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继承老师的遗产,要我把老师留给我的一切全都交出来。我拿出了老师留下的遗嘱,然后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当然了,当时闹得非常大。”
许菱双再一次握紧了秦远的大手,她说:“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丁同志看上去一脸无害,没想到肚子里满是这种腌臜心思。而且在别人最悲伤的时候去做这种事情,骨子里都坏透了。你当时那么难过,还遇到这么坏的一家人,我都不知道你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秦远说:“当时因为他们一家人,我反而因为愤怒减缓了悲痛的情绪。不过,他们也是够坏的。我有老师的遗嘱,他们一看占不到便宜,就一直去闹,说我霸占他们亲戚的遗产,又说我打人。我在部队,被他们闹过之后,平白得了一个处分。我在部队六年,一直都是建功立业,处分这种东西还是生平头一回。加上当时还有一些别的事情,领导就劝我休息,我就回来了。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的,我回来安葬老师,顺子他们一家一直在照顾我。”
姜一顺最早跟秦远在一个地方当兵,前年因为他爷爷生病的关系,所以姜父找人把他调回了当地的军区,这才跟秦远他们分开了。
许菱双说:“好在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秦远说:“后来我回了双井村,之后又遇到了你,我的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这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
许菱双说:“所以,我要感谢姜玲玲对你的告白。”
“嗯?”
“如果她不对你告白,那你就不会那个时间回村,你错开那个时间,我们可能就错过了。”
秦远笑了,他说:“这么一说还真是呢,不过最近几天我们还是别去姜家了,免得遇到姜玲玲尴尬。”
“我不尴尬,不过那个丁同志居然跟姜玲玲说了老师要你照顾她的事情,说明丁同志是把姜玲玲当做情敌呢。也就姜玲玲傻乎乎的看不出来,还拉着她过来想给我难堪。”许菱双说:“任性不可怕,就怕人太傻。”
秦远被逗笑了,他哈哈的笑出声来,许菱双弯着大眼睛看着他,然后说:“你之后来办童老师的后事,丁家没再过来找你麻烦吗?”
秦远说:“他们找了的,但我跟顺子关系好,他爸爸在这里有头有脸,吓唬吓唬他们就跑了。再说他们是无理取闹,闹下去对他们自己没有好处。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菱双微微皱起秀气的眉头,低声说:“听了这么多,对于那个丁同志……我有一点点担心。”
“担心什么?”秦远还没明白。
许菱双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们这次从童老师的房子里挖出来那么多宝贝,都是会被严/查的那种……如果丁同志去举/报我们……”
秦远说:“那就让她举/报,反正死无对证,查不到东西,她能拿我怎么样?而且,要是举/报的话,他们丁家大概早就去做了,不会等到现在。明面上,老师留给我的东西只有那套房子和一个存折。房子是祖上留下的,之前也确认过确实属于老师私人所有。而存折上的钱都是老师这些年来的工资收入跟奖金,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东西没问题那就行。”许菱双说:“只不过,我看丁同志离开的时候那样羞愤难当,加上你突然结婚,说不定这次回去后,心境又变化了,跑去做点什么。”
秦远说:“她之前想跟我结婚是为了跟我一起吞下老师的遗产,你以为她对我有什么真心吗?”
“目的她肯定是有的,但真心未必没有。”许菱双说:“我也是女人,我看得出来,丁同志对你还是有几分心思的,不然也不会把姜玲玲当做情敌。你跟我结婚这件事,说不定会刺激到她……”
秦远这个人不说别的,光是外形就很吸引女性了,高大俊朗,气质爽朗而大方,人又聪明懂得多,不管放在哪个年代,他应该都是姑娘们择偶的绝佳对象。
秦远说:“就算她去做点什么,我们也不怕的。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恩,我知道你可以。”许菱双笑了起来,“好啦,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我是第一次划船看风景呢,你不打算陪我风花雪月一下吗?”
秦远便道:“要怎么样才算风花雪月?我可以给你吟诗。”
“那你吟诗我听听。”许菱双坐直身体,一脸期待。
秦远想了想,慢慢念了一首童万河教他的俄语诗,念完之后给许菱双解释了一下诗句的意思。
许菱双听完,越发觉得自己撞到秦远是走大运了,这个男人不光能打,还能念诗,实在是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两个人在船上消磨了一个半小时左右,才让船夫划到岸边,然后上岸去旁边的公园闲逛了一下。
许菱双从未过过这么悠闲的时光,所以她的心情极好,嘴角一直不由自主的朝上弯着,秦远看了她的表情也觉得跑来这一趟是值得的。
他们逛到一个国营照相馆的门前,意外的发现店门居然是开着的。
走进去一问,原来摄影师一家人就住在后面的屋子里,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打开店门。
“想拍照吗?外面也可以拍。”摄影师笑着说。
他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朴实男子,妻子跟儿子看上去也挺老实的。
“好,那就出去拍,我看这一带风景特别好。”秦远说:“什么时候能洗出来?我们过些天要离开这里。”
“一个礼拜就可以拿了,要还是来不及,我可以给你加急,不增加费用的。”摄影师说。
“一个礼拜可以,那就多谢你了。”
秦远跟许菱双在河边跟公园各拍了三张合影,又各自拍了一张独照。
摄影师见许菱双生的特别美,便问道:“这位女同志的照片洗出来肯定特别好看,我想把这位女同志的照片放大摆在橱窗里,不知道可不可以?要是你们同意的话,这些照片就不收你们费用了。”
秦远说:“我觉得不可以,所以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可以理解。”摄影师微微有些惋惜,毕竟这么好看的模特可是很难遇到的。
他们定好了拿相片的时间,秦远跟许菱双才慢慢走回住的地方。
之后的好几天,姜一顺还是会一天过来两三趟,不是送肉就是送水果,而且还提议带着他们去周边逛一逛。
秦远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说:“我跟菱双想要两个人单独游玩,再说因为我过来的关系,你妹妹又在跟你闹,我还是别给你添乱子了。你们家过年人来人往的也多,你不用顾着我这边。”
姜一顺就把自己开的那辆吉普车留给秦远,让他跟许菱双自己开车到处走走。
很快就过了好几天,两个人玩遍了这个小城的观光胜地,就跟度蜜月似的,精神也得到了充分的放松。
许菱双说:“我在电影里看过度蜜月,之前我不理解这个词,现在自己经历了,才知道度蜜月是这么快活的事情。而且城里通电,这是最好的。”
“你要是喜欢这里,我们可以搬来这里住的。”秦远忽然道:“这个院子这么大,让吴老爷子他们一起搬过来也可以,不会耽误你学习的。”
许菱双说:“我确实喜欢这里,但长住就不必了。虽然双井村那边有不少烦人的存在,比如你妈,比如我奶奶,但其实哪里都少不了那样的人。再说我还想继续做老师,并不打算就这样突兀的换个环境。”
许菱双很珍惜自己来到这里得到的第一份工作,而且她还没拿到初中毕业照,随便搬家会破坏很多计划。
秦远说:“那就等你想换环境了再说。”
他们俩一起在厨房做午饭,昨天姜一顺送了火腿过来,所以许菱双打算把火腿跟萝卜、香菇一起炖了吃。
火腿萝卜香菇汤慢慢发出了香味,秦远在煤炉上把米饭闷上,许菱双说:“中午吃炒豆芽吗?”
秦远刚回答了一个好字,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了非常不客气的喊门声。
“里面的人在家吧?我们是革/委/会的,有人举/报你们,赶快开门!”
秦远跟许菱双立刻对视一眼,许菱双说:“我果然没猜错,丁同志去举/报我们了。”
秦远笑了一下,捏了捏许菱双的小嫩脸,低声说:“你继续在这里做饭,我一个人出去就可以了。”
许菱双长得太好看了,革/委/会的那些人可不是好东西,最好别让他们看见许菱双。
秦远不怕麻烦找上门,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许菱双也明白秦远话里的意思,她伸手在灶膛那边摸了摸,然后把整张脸抹黑,问道:“我现在看上去怎么样?”
秦远忍俊不禁,他帮许菱双的脸上均匀了一下颜色,笑着说:“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不过你还是待在厨房吧,主要你的脖子看上去跟脸色不一样。”
许菱双点点头,等秦远走出去之后,她又把脖子抹了一遍,然后就着水盆照了照:“看不太清楚啊,唉,算了。”
秦远走到院门口,透过缝隙,他可以看到外面站着大概四个人的样子,全都是一身绿,佩戴红袖章,看上去气焰很高涨。
“快点开门!”领头的龅牙又叫了一声。
秦远把门打开,龅牙把他一推,然后就趾高气扬的走了进来。
后面的人也跟着进来,这个时候秦远才发现原来丁晓燕也跟在最后过来了。
她个子小,躲躲闪闪的藏在别人背后,所以一开始没看到她。
“给我搜!每个地方都不要放过了!”龅牙两手一拍,带头从正厅开始搜了起来。
秦远老神在在的跟在他们后面,看上去毫无慌张之意。
丁晓燕看着他潇洒自如的神态,忍不住低声说:“是你让我如此难堪,所以你别怪我心狠。”
秦远当做没听见,直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丁晓燕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眼眶里面还有泪水在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