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狄垂下眼,抿抿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淡笑。
他轻声地道:“庄主,小姐她想对我做什么,我都肯让她做的。你倘若不信,我也无法。”
萧狄疲病交加,精力难支,说话不仅没有虚假,更流露出了本不该表露出来的真情实意。
他这一句,包含了心底深处的情感,叫江映月听得发了怔。
萧狄见他面色不对,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太过直白。
他陡然羞赧起来,将头垂得更低,慢慢地低声补充道:“庄主,我……我对小姐没有坏心,我也不会害她。”
我心悦小姐。
我想和小姐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剩下的话,萧狄在自己心里默默地说了。
江映月关心的是江素羽,不是他的感受。
江映月瞅着他,沉默许久,才转换了话题,问道:“你说认主当夜出了篓子,神智尽失,又是怎么回事?”
萧狄便将那夜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他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想弄清楚自己为何会杀死亲生父亲,重伤小姐。
江映月既是通晓子母蛊秘术之人,说不定能够为他解释一二。
但遗憾的是,江映月听完了,只眉头深皱,说了跟薛璟之一样的话:“我也不明白为何如此。我爹传授我这法子的时候,跟我说过先前几代的情况,但没有一个人如你这般。”
萧狄难掩失望神色,只慢慢应了声:“原来如此。”
江映月道:“你身上所中之毒,倘要根除,必得从子蛊入手。我本来很有把握,但听你这样讲,你身体里已养蛊近二十年,但认主时仍出现了与蛊虫相斥的情况,这……我恐怕动你体内的子蛊,会产生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萧狄微怔,问:“庄主所说的,是怎样的意外情况?”
江映月面色复杂,道:“我也不知道。但子蛊与你同生同死,非同小可,若是我动子蛊替你解毒时出了任何状况,都会直接关系到你的生死。”
这话也与薛璟之当日所说的如出一辙。
萧狄闭了闭眼,笑了笑:“倘若此事如此凶险,还请庄主稍等,我想……我想先见一见师父。”
说曹操,曹操到。
萧狄话音未落,药浴堂的门被敲响了。
江映月扬声道:“门没栓,进来吧。”
陈雄推门而入。
他年方四十有余,但看起来颇为年轻,既高且壮。
陈雄常年在田间劳作,闲时便舞刀弄剑,因而晒得黝黑,一双手更是布满老茧,十分粗糙。
此刻,这双粗糙的大手,正紧紧地握着萧狄的肩:“萧狄!你怎弄得这副模样?这甲衣是什么玩意儿?这铐子又是谁给你锁上的?”
他甩出一连串的问题。
萧狄听出陈雄话语中强烈的关切之意,一时间竟有些想哭。
除了小姐之外,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他了。
他无法回答陈雄的问题,只能轻声地道:“萧狄见过师父。”
肩头的力道很重,将他压在凳上不能动。萧狄本想起身对陈雄行徒弟的礼数的。
江映月不得不出言相劝:“陈雄,我知道你们师徒久违重逢,有话要讲。但是讲话便讲话,你且不要胡乱上手,他的身体现在跟一个瓷娃娃也无甚两样,你这样要把人给捏坏了。”
陈雄一惊,赶紧撤了手,道:“到底怎么回事?萧狄自幼跟着我习武,身体健壮得很,怎么回去当了大半年的少爷,倒病得这样沉重了?而且这铐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少爷,又不是囚犯,为何竟要这样锁着?”
那副镣铐已在萧狄的腕上戴了月余。镣铐中间的锁链可以调整长短,但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如现在一般收到最短后上锁,让萧狄双腕紧贴一处,无法活动。
虽则董桐在萧狄的手腕里头包裹了一层白布,但时间太久,隔着白布,萧狄的手腕也早已被磨伤。
江映月不便同他讲得太清楚,只道:“萧狄中了毒,需要封住内力,防止毒性蔓延。但他会忍不住自己去除这封闭内力的针甲,所以他家里的人便将他锁了起来。”
陈雄皱眉,问道:“你能不能救他?”
江映月道:“我可以试试,但需要你的帮忙,而且……而且我刚刚细问了他的情况后,发现了新的问题。”
陈雄听出他语气沉重,竟似没有把握救人,不免大吃了一惊。
他问道:“什么问题?你能救人吧?”
江映月苦笑:“我眼下还不好说。一会儿我会撤去他身上针甲,为他解毒。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体中内力可能会胡乱冲撞,反噬导致内伤,需要内家高手助他调节。我发现的新问题是,可能……只是可能,解毒会导致他神智失常,走火入魔,胡乱伤人,也可能导致……导致他当场身死。”
陈雄瞪大了眼睛:“……?!”
萧狄亦轻轻地咬住了唇。
他答应过小姐,会好好珍惜这条她拼死救下的命。
只要还有得选,他也不想死,毕竟活着才有希望。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