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然不替自己辩解一句,一副乖顺已极的模样。
年轻公子居高临下地瞧着他,眼底浮起淡淡的厌恶与鄙夷。
他静默一阵。
他不开口,厅堂之中,便寂静得只剩风穿堂而过时发出的声音。
“你心悦江小姐,所以不肯娶许娇容?”
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再开口时,这语气轻慢的一句,竟惊得萧狄猛然抬起了头。
回到萧家以来,萧麟用刻骨铭心的方式,教他学会隐忍克制。
可这位年轻的主上,却让萧狄无法再继续沉默下去。
萧狄涩然开口:“主上,下奴的妻子,并不是非许娇容不可。”
年轻公子听他这样讲,眼底露出一丝玩味神情。
年轻公子:“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不愿娶许娇容,但也并不想娶那位江小姐?”
萧狄:“……”
年轻公子:“这倒令人困惑。昨日我看你同江小姐在一处的情形,还笃定地以为你们是两情相悦。我听萧麟说,江小姐孤身一人从江家庄来到这广岳城来寻你,似是对你用情极深。难道,竟只是她一厢情愿吗?”
萧狄迟疑了一阵,否认道:“……不是。”
年轻公子微微挑眉:“嗯?”
萧狄瞧着他,沉默良久后,陡然地,笑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的“主人”,慢慢地说一句:“下奴心悦何人,娶何人为妻,与主上大业,又有何关系?”
“萧狄!不得放肆!”
一直静静跪在一侧,仿同木头人一般的萧麟于此时说了第一句话警示萧狄。
萧狄点到即止,即刻闭上了嘴,俯下身去,以额触地,避开年轻公子投下的眼神。
今日见面以来,年轻公子几番试探挑拨,萧狄都不为所动,一味顺服。
此时他终于被激出反叛言语来,年轻公子惊讶之余,反倒觉得有意思起来。
萧狄反击,他却让步了:“既然你不愿讲,此事不提也罢。我们还是先把正事办了。”
萧狄见他不再纠缠江素羽的事,心中暗松一口气,由衷地道:“谢主上。”
年轻公子朝着苏九伸出手去。苏九心领神会,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双手呈上。
年轻公子坐回椅上,将匕首放到桌上。
刚刚那碗茶被他饮了一半,此时已凉透了。他将那杯子端起,微微晃动,而后把残剩的茶水和茶梗,一齐泼到了萧狄身侧的地上。
些许落地后飞溅的茶水,落到萧狄颊上。
他一动不动地伏地而跪,恍若不觉。
年轻公子将那匕首从鞘中抽出,挽了左手袖子,将匕首的锋刃贴上手臂,轻轻划拉。
匕首是上品中的上品,锋利至极。年轻公子臂上瞬间便开出一道血口来。
因为痛,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血水从血口中涌出。年轻公子将手臂移到清空的茶碗上方,让血水流到茶碗中。
苏九在侧,见那茶碗已装了约莫一半,便走近前来,低声道:“主子,可以了罢?”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
苏九从一个瓷瓶中倒出一些药粉来,撒在年轻公子的手臂上,而后用白纱仔细将他的伤口裹好。
年轻公子蹙着眉:“这样便可以了。血要凝了。”
苏九应了一声“是”,双手将那碗端起,走到萧狄身前。
“萧公子,请罢。”
萧狄伸手将那碗接过,低头。
猩红色的血水之中,映出他面目模糊的脸孔。
他忽然就想起江素羽早些时候同他讲的话。
“若你在别处受了苦、遭了罪,不要隐瞒,要告诉我。”
萧狄的指腹在碗沿轻轻地摩挲了一个来回。
只有这么长的时间供他犹豫。
供他怀缅。
萧狄将茶碗捧起,送到唇边,倒入口中。
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开去。萧狄生出想要呕吐的冲动,却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
他将那小半碗血尽数吞下。
年轻公子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放下茶碗。
萧狄的唇上沾染了血色,与他苍白的脸色两相印照下,显出一种极为诡异的鲜艳感。
他明明仍低眉垂眼、乖顺驯服地跪在身前,可年轻公子却觉得此时的萧狄身上,无端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这是一个会掀起腥风血雨的男人,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一瞬,仅仅是一瞬间里,年轻公子对萧狄产生了一种近似于哀悯的感情。
他对萧狄说:“从现在起,直到‘寒焰’在你的身体里完全苏醒,短则一两天,长则半个月。这段时间你不能见人。自然,也不能见江小姐。你可有话需要转达与她?”
萧狄没想到竟需耗时如此之久,一时微怔。他望着年轻公子没有表情的脸,一时不知道他是好心还是恶意。
可是,留给他的选择着实不太多。
萧狄道:“主上,请您派人转告江小姐,就说我临时有事,需要暂时离家。”
他想了想,终究不能放心,又道:“昨日我贸然带江小姐参加酒宴,眼下想必城中已有很多人注意到了她。我不在时,还求主上保她无恙。”
年轻公子淡淡地笑了笑。
他道:“我会将你的话带到,也会保她安全。你且安心。”
萧狄说:“谢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