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鬼门关已开,我不能陪伴左右了,身边处处凶险,以后得留着第三只眼留意那些明枪暗箭,愿君………长命百岁。
可惜,凌安之听不到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安西地区人杰地灵,凌王府里熟悉的英灵裹挟着千层锐气出现在半空,带着或熟悉或温馨的笑容,大哥凌川、二哥凌云带着小妹凌忱也在其列。
最心疼他的凌忱伸手将他拉起来,看口型是在叫他凌霄哥哥,凌霄将手伸给凌忱,看着眼前又熟悉又无缘再见的这些人,哽咽着掉眼泪:“大哥,二哥,小妹,我一直都好想再和你们在一起回家的。”
大家全笑了起来,凌忱用袖子给他擦眼泪:“你早就是凌家人了,你以后就给我当有血缘的哥哥。”
大家从未如此悠闲自得,头顶和双肩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千古功过任人评说,走向那些满腔热血铺陈和斑斑血泪交织、赤胆忠心荣耀与战火纷飞错落的岁月,一路逆光而行,白亮的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师兄,好好活下去,活人活着,过去的人才有希望。
凌安之抱着凌霄,像前些日子凌霄受伤睡着时候那样,可这次凌霄却不会再醒了。
亲兵队长周青伦从来没有见过如同行尸走肉、神魂出窍的凌安之,他有些担心,小声的叫道:“大帅?大帅。”
凌安之一抬头,伸手指做了个虚的动作:“别吵到小将军,他睡着了。”
凌霄老也睡不够,这一次可以好好歇歇了。
四周一片寂静,周青伦打了几个眼色,让随行的人全去找是在哪里开得战,自己不敢离开,静静的一直站在旁边屏住了呼吸陪着。
凌安之一直搂着凌霄到毫无温度,心如死灰佝偻着后背,恍恍惚惚的站起来,双眼已经全部充血了,可能是想哭,可竟然咬牙流血,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脚下无根地踉踉跄跄往外走,幸亏周青伦及时伸手扶住,凌安之基本全身的重量全压在他的手臂上,跌跌撞撞往外走,声音虚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了:“带我去找是在哪里设下的埋伏圈,全力侦查现场,一根头发丝也不能放过。”
曾关山横戟,将征途望断。
纵江山如画,比不上难吐心言。
撒碧血归途,已是昨日少年。
中元.银花.霄散…
几场狂风暴雪下来,温度就降到了三九四九拿不出手的程度了。
埋伏圈已经被彻底打扫,基本没什么线索,可还是能看到折断的树木和无处不在的刀痕箭痕。
凌安之沉默地紧搂着凌霄直至毫无温度,勉强起身去凌霄出事的现场巨细无靡的查看了两个时辰,之后一日骑行了三百里直接回到了文都城的凌河王府。
看天色已经打过了四更,凌安之换上素衣缟服,映着朦胧守灵的长臂烛光,坐在凌霄生前的卧房中。
凌霄的房屋一直在凌安之院落主房的旁边,准确的说是西厢房,从小到大,除了凌霄,凌安之不喜别人打扰和挨的太近,加上他在家中不受宠,也不会为了他加盖房屋,扩大院落。
凌霄小时候为了方便自到王府起就一直住在这低矮的偏房中,偏房是为一般下人准备的,房门较矮,小时候还好,后来凌霄成年后身条细长,进门掀门帘都要弯腰。
凌霄生前朴素,外屋是走廊连当着书房,几个胡桃楸木的书架和书桌看不出年头,书桌上的木头已经被磨光了,像被打了蜡,书桌上几个盒子装着护目镜,凌安之顺手挨个在眼睛上试了一下,除了视线变暗了,一切都没有哪怕清晰一分。
里屋简陋的一张床,衣柜里挂的全是小时候未从军时穿的衣服,凌安之细细一看,这些衣服全是捡他的旧衣,袖口膝盖都已经磨薄了,但还是干净整洁。
他心有所动,发现凌霄的衣柜夹层里藏着一个木头盒子,信手打开,盒子里装的竟然全是书信,用手指撵起来借着雪光辨别了一下,竟然都是他各个时期在家里糊涂乱画时的墨迹涂鸦,甚至当年探亲设围打熊的图还在,大多数纸都已经卷边和发黄了。
他挨张仔仔细细的翻过去,原来也有不是凌安之字迹的,最后一页纸黄的发黑了,工工整整,一看就是凌霄的字:
“你离我越近,痛离我越近。”
凌安之不傻,小时候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兵痞子,生性风流,昨天凌霄满腔热血流尽时,满眼风云滚动不可言说的泪光,犹如五指大山,将他从头到脚压得死死的,让他如梦方苏,心情复杂的无以言表。
一弯月,一檐雪,一场梦,一场空。
恍惚间,回忆从四面八方袭来,沉寂的凌河王府好像热闹起来了,他好像听到耳边淅淅索索的传来声音:
“你啃我一口试试!”
“留得一身锦绣,娶个大帅享受。”
“是是是,你做什么都对,干什么都行,再放荡不羁我也五体投地着赞成。”
“你要是先没了我就先给你报仇送终,之后一把剑抹了脖子自己了断。”
“翼王殿下,这个事情本是我一力负责,有没有办法让我替少帅去吧。”
“余情要不是泽王和翼王的妹妹,我还真劝你收收心娶人家,我也放心些。”
“以后别逼着我娶凌忱了,你再把我舍了出去,身边就没人管你了。”
“职守个屁,我的职守就是守你,你要是没了,我守谁去?”
“你不会被困在山洞里病成这样,还有心思招惹人家吧?”
“哎呦,大帅?身心舒畅了,想到还有正事没做了?”
“这一生擦身黄泉与碧落,再不会遇见我,师兄,忘了凌霄吧…”
家与国,恩与怨,上天入地岔路殊途,选择了这条路,各中酸楚无法为外人知也,一脚冷雪一脚血泥,私情和眼泪全得和着血咽下去。
他眼眶发烫,喉咙像是被鬼掐住,连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凌霄夭折后,老凌家只剩他一个了。
偌大的凌王府而今寂寂无声,空旷异常,几个看家护院的家丁连凌安之带着小将军的尸身回来了停灵在院中都没有听到。选择了这条貌似守护江山的路,可是上苍没给全家留一条活路。
凌安之几夜未眠,一阵阵的眩晕感钻进了脑袋,不知何时身上的冷汗被从门缝窗户缝里吹来的朔风吹干了,莫名地打了几个寒战。
他胸口气血翻腾,失神地望着门的方向,又看到了十来岁的凌霄眨着棕色小鹿一样的大眼睛,抱着枕头站在他的门口,想敲又不敢敲,等他无意中开了门才看到这个羞涩安静的孩子:“师兄,不是…三少爷,我…有点害怕,能在你这借宿一晚上吗?就一晚上。”
他恍惚地起身把门打开看看,记忆中的那一抹小身影抱着枕头却掉头笑着跑了,他加急了脚步追出去,却发现那个瘦小的身影在凌氏祠堂前一晃,从大门的门缝溜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他追逐不到,不明原因地信手推开了祠堂的木门,木门内墙壁上燃着的长明灯幽幽暗暗,惨惨戚戚,满满当当的竟然只剩下了一个空位。跳跃的烛光映着凌氏的灵牌上的名字仿若呼之欲出,浮雕悬浮在了半空中,每一块冰冷的牌位,背后全是能写成书一样累累功勋血泪。
——又如何?
他心口滚烫,像是有数把刀子在已经抽筋的心脏里绞做一团,疼得他喘不上气全身痉挛,他想走几步看看仅剩下的一个空白位置合适不合适,却天旋地转的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形一个踉跄,从心脏后背放射出去的射痛不见了,全身血液迷茫着停滞当场,失去了动力方向,在血管中有些无所适从,看主人摔倒在地一动不动。
万事转头空,回头皆是梦,就这样算了吧,没有左右手,料到我也活不了多久。
凌氏祠堂白雾漫起,一团亮白色的修长身影蹲在他的身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就那么毫无阻拦地探进了他的胸腔,触碰到那刚才毫无规律胡乱蹦跶了几下、已经罢工了的心脏轻轻按压,察觉到心脏开始复跳才长出了一口气。
雾影伏在凌安之的耳边,轻轻说道:“师兄,别为我伤心太久,带着我这一份,活下去。”
生于纷飞乱世,长于战火西北,气冲九霄云外,才华光芒璀璨。我因你而生,也为你而死,师兄,我荣幸我们的缘分。我爱你和你无关,亲爱的安之,可以为我难过,但不能太久。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周青伦心痛难耐,满脸是默默流下眼泪,已经冻成了冰碴,失魂落魄的巡逻,静悄悄的来到了祠堂,看到地上的身影先是一惊,直接就跳了起来:“大帅晕过去,军医,军医!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想写成一个美好的童话,让所有人圆圆满满,可揭开历史重重的面纱,史官温柔不肯下笔都太狠,史上的名将自古以来善终者太少了,真相从来鲜血铺陈和血泪交织,功勋与战火错落,有那么多名将陷入了为他人抱薪者,却冻毙于风雪的命运。
他们其中,有才华横溢的,有效命社稷的,比如岳飞、比如徐达、比如韩信,比如袁崇焕、于谦、周亚夫、蒙恬、李牧、白起、伍子胥等等等等,太多太多了。
他们是社稷栋梁,有家有口,有抱负有能力,最后以一个旷世的悲剧,因为统治者的或平衡、或手腕、或狭隘牺牲掉了,在史册上留下一笔血书,之后陨落了。
翻读史书,我评价一个皇帝是否是铁血和能力并重,有一条标准竟然是没有杀死或者逼死过儿子,却能统治国家的,就算是我眼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皇帝。
可翻来翻去,秦始皇、隋文帝、汉武帝、孝文帝、唐高宗、唐肃宗等等,史书上全有他们儿子或浓或淡的一笔。
我写的时候,也想写一个美丽的过程,可惜,书中的人物其实发展起来,他们的命运就是他们自己的了,这一点估计有写作的伙伴们,不知道是否会有同感;而且,事实就是这样子的,我还是想真实的写自己的故事。
凌霄代表的,就是古往今来名将的命运,是作者极其心疼的人物,十易其稿,文章会给凌霄一个交代,这里就不剧透了。
真心感恩天使们能读到这里,文中的人物是我脑海中的白月光,我怀着感情在描述他们,有时候遇到困难了,想想他们会怎么做,在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感谢大家的陪伴和分享,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