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居然想去江陵某个小县城做县令?
李俭完全没有想到他的诉求居然是这个,忍不住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
能成为原文男二,顾瑾当然有着一副金质玉相的好相貌,即便在江陵吃了几个月苦,亦丝毫无损俊逸,反而在他瞳眸深处添了一分引人探寻的抑郁。
李俭陷入了沉思。
大雍目前选举官员的制度是察举制与征辟制:察举制是下级官吏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挑选合适的人才,向上推荐;征辟制是上级官吏往下征求人才,从下层选取官员。
二者结合,本来可以形成不错的官吏更替、进阶链。
但理论上是这么说,实际上无论察举制还是征辟制,都是与自身利益休戚相关的,存在私心的官吏们自然是优先从同族同宗挑选人才,任人唯亲而非任人唯贤。
时间久了,上层官吏之中充斥着无能的蛀虫,往往不犯大错就不会轻易被贬谪下去,而底层官吏们推荐的真正有能力的人才们轻易进不来,圈子愈发紧闭,就形成今日的士族门阀与官僚集团。
先帝,也就是狗皇帝的父亲,他是想要改变现状的,因而扶持了不少底层小士族。典型如同与狗皇帝联姻的洛氏,即便狗皇帝没有上位,六皇子的姻亲这一背景,也足够让洛氏在朝中具有一定地位。
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想要让朝廷上下充满活力,还是需要来自各个阶层的人才,尤其是中下层的读书人。
让他们与上层士族一同通过学习拿到科考入场券,统一拼搏厮杀之后才能入朝为官,在外放从底层做起,三年一个机会往上攀升,脚踏实地地为百姓做事。
基于这些考虑,李俭本就有这种将朝中年轻官吏外放的意图,只是还没想好命谁去当第一批吃螃蟹之人。
想不到居然是顾瑾先来自荐。
思及此,李俭便道:“顾爱卿为何会有这般念头?若朕没有记错,前几日朕已将你的职位调动至顾相麾下十三曹,成户曹的副手了罢。”
顾瑾恭敬道:“是,陛下。微臣此番亲自下到江陵,眼见当地官吏多无作为,百姓满身苦难却无处述说,是以微臣想要改变现状,为江陵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李俭听得他这番真诚的言论,半点不为所动,反而温和道:“你是否觉得朕将你调过去,有些大材小用?”
顾瑾这才抬首直视天子。
很久以前他们以为一无是处的年轻天子,早在众人无视抑或鄙弃之中,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余荫甚至足以庇护整个大雍。
顾瑾认真道:“并非如此,陛下。若是从前,微臣一定认为自己可以胜任这一位置。”
“臣从前一叶障目,坐井观天,自以为所见便是大雍天下。然去岁于江陵重建灾区,见识过与京中天差地别之人,见识不少匪夷所思之事,反而认识到了自己的诸多不足。”
“便拿江陵洵县来说,臣从前并不知晓京中一文钱一个的粗粮馒头,在那儿可以卖到一文钱三个,甚至馒头更大、更顶饱;再拿府中下人来说,微臣从前以为他们足够悲惨,入得贱籍身不由己,殊不知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灾民,不仅连一文钱四个的粗粮馒头都买不起,甚至连卖身入贱籍的机会都没有。”
“臣眼睁睁见到有孤寡老人又冻又饿,最终死在路旁,只因为他们与家人失散,无人赡养,又身体欠佳无法劳作。”
即便有朝廷开仓赈灾,帮着重建家园,却还是有不少人饿死,冻死在路边。
顾瑾偶尔听他人闲谈,才知今年还是好的,灾荒之年有更多险恶之事,甚至易子而食……是以灾民将天子当做再生父母,奉为天神。
可这背后的意义,于他而言,又是何等触目惊心?!
顾瑾慢慢说着他的见闻与成长,声音低沉微哑。说到悲恸之处时,眼眶都微微红了。
李俭知道他是真的想为江陵做贡献,便默不作声听完他的这番肺腑之言。半晌等人平复心情,才微笑道:“顾爱卿,恭喜你,你成功说服了朕。”
顾瑾长睫微颤。
他自小便是不动声色之人,这会也只是因为见闻太过震撼,才泄露三分心思。见天子同意了他的请求,舒了一口气伏拜道:“多谢陛下成全,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李俭将之收在眼底。他起身把人扶起来,又亲手给他倒了杯茶:“望爱卿此去一路顺风,将来无论遇到何人何事,都能保持初心。”
顾瑾忙双手接过,又要伏拜道:“微臣省得,定不辜负陛下期望。”
李俭笑了笑,将他拉回椅子上坐好。
而后慢慢后仰,将上半身靠到椅背上,姿态与口吻皆覆了一点随意:“下次朝会朕便下旨宣布此事。说起来,爱卿才从江陵归来几日,顾相恐怕尚未来得及享受父子天伦,只望他听到消息后莫要责怪于朕才好。”
顾瑾闻言,微微怔了下,而后下意识在李俭的话语里放松了心情:“父亲对陛下推崇还来不及,又岂会责怪陛下?”
“这可不一样,”李俭浅抿一口清茶,摆着一副闲聊姿势,“将心比心,朕若是顾相,好不容易才把儿子从那偏远苦寒之地盼回来,结果没几日儿子又得往那处跑,当然会失落。”
顾瑾莫名就觉得这会的李俭很懂空巢中老年人的心情,不由道:“不会,父亲”
不等顾瑾说话,他又似才想到什么:“说起来,爱卿尚未成家吧,可有心悦之人,不若朕替你参考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