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望抬头,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正紧紧地盯着他……
程望跪在地上,拿过帕子往水里浸了浸,然后就开始擦脸。
揉搓片刻,他从面上揭下了一块薄薄的……皮???
跟着,程望抬起头、看向了皇上。
皇上只看了他一眼,便“啊”了一声,整个人都瘫倒在椅子上!
武霸图急忙上前,扶住了皇上,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丸丹药,送到皇上嘴边:“皇上,这是仁丹。”
皇上张嘴吞下。
半晌,他喘了几口粗气,急忙推开了武霸图,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程望的身边。
“站、站起来!”皇上低声吩咐道。
程望站起身,含泪看向皇上,满面孺慕。
皇上看着眼前这个……身材、样貌、气质等均与自个儿一般无二的青年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跪在一旁的武王擎又道:“大皇子何不露出印记,教皇上看看当年的凭记?”
程望便开始除衣。
一件又一件……
最终,他打着赤胳站在皇上跟前,并且缓缓转过身去。
皇上便看到他后腰处烙着两个印痕。
——大约是当他还是个婴孩的时候便烙下的,如今已过了二十二年,那烙痕已经随着身体皮肤慢慢长开、变淡。
但还是清晰可见两个印痕,一为“太子授令”,一为“武娣册宝”……
皇上呆了半晌。
他不会不知道,“太子授令”便是昔日他被封为东宫太子时的太子金印。
后来他大婚,娶庄氏为妻、纳武氏为良娣。
又因庄氏与武氏都是先帝所指,故此她二人都有册宝。庄氏的是金印,刻“太子妃令”;武氏的是铜印,本来应刻“良娣册宝”的,但先帝让改为了“武娣册宝”……
所以???
程望的真容根本就与皇上长得一模一样!且他的后腰上还被烙下了这两个印!!!
还用解释吗?
皇上怔怔地看着程望……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他才颤颤巍巍地问程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又说……你母亲也还活着?既然如此、为何不来见朕?为何???”说到后来已然情绪失控,低声嘶吼了起来。
程望看向了武王擎。
武王擎依旧直挺挺地跪着。
武霸图也跟着父亲身后、跑着。
见程望看了过来——
武王擎立刻叩首:“求皇上赐臣一家死罪!”
皇上怒极:“行了你就别挟恩了!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武王擎大声说道:“臣并非挟恩,也不敢挟恩!臣是老实人!之所以一心求死,皆因臣……挖了皇上的祖坟!”
皇上愣住。
“此话怎讲?”皇上追问。
武王擎道:“当年事发……臣正奉旨在南边儿剿匪,娇琴突然回了臣家,向臣妻求救。说臣那怀着身孕的长姊突然提前发作了,像是……不大好的样子。臣妻不敢怠慢,立刻上门求见!不料,朱夫人却不允臣妻进入东宫后院!”
皇上的思绪飘回到了从前。
二十二年前、他还是太子,住在东宫。
那会儿东宫里也有妃妾数人。
太子妃庄氏与良娣武氏都是先帝赐婚,除了她二人之外,魏皇后与萧太后还指了朱氏与另外两个女子给他。
太子妃庄氏与太子十分亲厚,但他最喜欢的还是良娣武氏。
庄氏十分贤惠,又因才入主东宫不足半年、她父亲便去世了。便以要守孝为由、搬到了佛堂里以守身、不与太子同房。
先萧太后(当今皇上的祖母)病危,却说没见着曾孙、死不瞑目……庄氏便下令、停了东宫妃妾们的汤药。
不过两三个月,良娣武王媚就传出了喜讯。
庄氏小心照料着武良娣。
不料到了武良娣就快要临盆的时候……萧太后不好了,而魏皇后为了侍疾、也跟着病倒了!在这个时候,恰巧皇上(先帝)征陇西,朝中无人主持……
于是,太子便带着庄氏一块儿入了宫。
太子监国、主持朝政;太子妃庄氏则为魏皇后、皇太后侍疾。
可东宫的武良娣大着肚子在,庄氏总是担忧着她……
魏皇后便教太子妃庄氏将东宫事务转交给夫人朱氏,又将朱氏宣入宫中敲打一番,意思就是将武良娣交给朱氏照顾。若照顾得好、武良娣母子平安的,将来便许朱氏太子良媛之位份,若照顾得不好,便问朱氏死罪!
朱氏战战兢兢地应下,自回东宫去照顾武王媚。
可是……
武王媚突然提前发作、而且还早产了!
等到太子和太子妃得了信儿、匆匆赶回东宫时……
武王媚早已横尸产房,并且是一尸两命!
太子心疼到吐血……
萧太后知道了以后、也难受得不行,没过几日也薨了。
那时候乱糟糟的,内忧外患一块儿来。国内几处治下旱的旱、涝的涝,百姓流离失所。再加上先帝亲征陇西铩羽而归、还受了重伤。且萧太后又要下葬……
于武妃殒命一事,他确实顾不过来。
只记得当时他心痛到了极点,停朝了三日什么也不做、只是守着武妃的尸身……
最后大臣们受不了,挤进了东宫、直接拥着他上朝处理国政去了。
庄氏这才安排着给武妃下葬……
出殡的那一日,他还亲自跑了回来,将武妃的棺椁送进了皇陵。
等他缓过劲儿来以后,便记恨上了当时照顾武妃不周的朱氏,不但找了个借口流放了朱家、还命朱氏别居行宫好几年……
现在想来——
皇上颤声问道:“后来呢?”
武王擎道:“后来臣妻觉得不妥,便命女护院翻墙进了东宫……”
“怎样?”皇上失声惊呼。
武王擎犹豫道:“此事还请皇上将来亲自询问臣的长姊罢……总之,臣一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时候,长姊已下了葬。臣……心有不甘,便、便领了人,大晚上的避开了皇陵军、掘了墓,把奄奄一息的长姊迎回了家中。只因长姊在生产的时候坏了身子,后来便一直住在白衣庵里调理……”
皇上定定地看向了武王擎。
——此人胆大心细、独自一人克服了所有的困难,在十数年里游历数国、还学到了不少的知识……且他不但胆敢违抗军令、甚至连皇陵也敢掘!可这样有胆识、有心计的武王擎,如今当着他这个皇上的面,竟然还有不敢说的秘密?
再细细思忖……
皇上闭了闭眼,心里雪亮雪亮的!
喉头泛出了甜腥气……
皇上一狠心、尽数咽下,又缓缓说道:“那便说你能说的。”
武王擎道:“当时娇琴来家报信求救时,臣妻不敢怠慢,但也不敢不管……最终历尽九死一生、用了两条性命才把大皇子给救了出来的!原她也想救出长姊、可长姊有令,拼死也要护住大皇子,还说、还说……”
说到这儿,武王擎实在不好明讲,便含糊了过去,又道:“那时臣不在家,臣妻没法子、只能从了长姊的吩咐,只救出了大皇子一个,又代为抚养大皇子至今。”
“两条人命?”皇上喃喃说道,“其中之一,必定就是媚娘的丫鬟娇琴了?还有一个,是……”
“是!”武王擎答道,“除去娇琴之外,另外一个,便是臣家的奴仆之子,与大皇子同日出生的一个男婴。皇上,他替代了大皇子、成了冤死的鬼啊!”
皇上面色惨白、身形微晃。
程望及时地扶住了他。
“那媚娘如今何在?为何不愿入宫见朕?”皇上又追问。
程望低声说道:“母亲当年服下假死药、彻底坏了身子。是舅母四处寻访良医、才堪堪保住了她的性命。如今她正在城外白衣庵休养。皇上,非是她不愿意入京来见您,而是她的病,离不得白衣庵的梅蕊,一年四季天天都要服药。也试过改用别处的梅蕊,可一旦改用……好几回都病危了。”
皇上怒道:“那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这一回武王擎没吭声。
武霸图也不说话。
程望低声说道:“外祖父死得早,舅父那几年……就一直在外地。先是被外派剿匪、后又奉命出征陇西,再后来又出使西域……谁为外家做主呢?”
皇上默然。
武王擎突然大声说道:“臣是个糙汉,也不懂别的……可后来听说皇上又迎回了朱妃,还让她生下了宁王?!皇上啊皇上!皇上啊……”说着,武王擎伏地痛哭了起来。
皇上彻底呆愣住!
“是朕的不是……”他喃喃自语,“这确是朕的不是啊!朕自诩明君,却被家务事给蒙蔽了双眼!令亲子流落民间,是朕的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