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嬷嬷恭敬地说道:“启禀大少夫人,伯爷的吩咐、教五娘子一人去……大少夫人放心,奴会护着五娘子的。”
“你,你……这、这……”崔氏语结。
叶蓁蓁走下了台阶,回头朝母亲说道:“娘亲,我去去就回。”跟着,她便率先走在了前头。
“哎!蓁蓁!蓁蓁……这深更半夜的!哎,哎——”
崔氏急不可耐,但叶蓁蓁已去远了。
一直走到了二门处,叶蓁蓁才小小声问康嬷嬷:“到底是谁来了?求嬷嬷透个信儿,我也好心里有个底。”
康嬷嬷亦小小声答道:“隔壁府上的樊伯爷、大爷,带着曜郎过来了。”
顿了一顿,康嬷嬷又悄声说道:“是曜郎说要见您……”
叶蓁蓁脚步未停,却皱起了眉头。
很快,主仆二人就来到了前院。
祖翁的书房是个独立的小院,平时夜里只会在廊下挂两盏灯笼;但今天,院子里少说也挂了七八盏过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的大型灯笼?
不大的院子被照得亮如白昼。
叶蓁蓁站在院子里,不住地打量着这几盏灯笼。
“咳、咳咳……”
细微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叶蓁蓁转头看去——
樊文曜正含笑站在她祖翁的书房门口。
叶蓁蓁有些惊诧。
说真的,若不是刚才康嬷嬷给她透了底、说樊文曜来了……
叶蓁蓁是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形销骨立、憔悴到了极点的人,会是昔日那个丰神如玉、君子端方的曜郎哥哥!
一时间,叶蓁蓁不知如何是好。
樊文曜朝她走了过来。
他……
他手里柱了支拐杖???
而且步履蹒跚……
叶蓁蓁很是震惊。
“蓁蓁,曜郎有话要对你说,你们就站在院子里说吧!”
祖翁的声音从书房里传了出来。
叶蓁蓁又转头看向了祖翁的书房,见所有的门窗俱已全部大大地打开了,她甚至能看到坐在屋里的自家祖翁与樊伯爷,嗯,樊文曜的父亲也在。
来不及想其他的,叶蓁蓁冲着祖翁的方向行了个福礼,又应了一声“是”……
樊文曜已经慢慢地走了过来,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叶蓁蓁犹豫了一下,也朝他行了个福礼:“曜郎哥哥安好,许久不见,你……”
樊文曜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你可还好?”叶蓁蓁没话找话。
樊文曜微微的笑:“不大好。”
叶蓁蓁打量着他的拐杖。
樊文曜自嘲道:“大冷天的跌进了冰河里……那滋味实在不好受。可最难受的,是青梅被夺、手足反目的滋味。”
叶蓁蓁不好评论。
——其实樊氏兄弟在她心里……并没有分出个伯仲,在出事以前,她是真心把他俩当成自己的亲兄长。但一定要区分的话,樊文曜的性格比较温和,很会照顾弟妹家人;樊文昭比较偏激,容易生气、而且一生气就喜欢打骂奴仆。
所以叶蓁蓁确实与樊文曜更亲近些。
但青梅竹马什么的……
好像也过了点儿?
樊文曜也没纠着这个不放。
他怔怔地看着她,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下午我娘过来找你了?”
叶蓁蓁点点头。
樊文曜道:“她回去……都和我说了。蓁蓁,我、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向清敏县主提亲。诚如我娘担心的那样,就算宁王选中了宜玉、宜玉也不一定就有资格嫁给宁王……但这总是潜在的危险,我是宜玉的兄长,我不能让宜玉处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叶蓁蓁一怔。
她不解地看着他、面露狐疑。
樊文曜抬头看向了天。
漆黑如墨的夜空,星子也没有几颗,实在黯淡得很。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低声说道:“你说的对,咱们两家本是皇上的臣子、原不该站队,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不管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早已被视作淳王一派!如今宁王看上了宜玉,我们樊家自然有脚踏两条船之嫌疑。若我在这个时候向清敏求婚……好歹也能站稳这个队。”
顿了一顿,樊文曜苦笑道:“这也是……造化弄人吧!”
叶蓁蓁表示不能认同。
“曜郎哥哥,你这是自暴自弃!”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樊文曜静静地看着他。
“依你看,我们叶家如何?”叶蓁蓁反问。
不待他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叶家的事儿还不够多?我家三位堂兄都不是读书的料,两位叔叔更是考了二十几年的科举……也没一点儿音讯!可皇上放弃了我家吗?并没有啊!”
“今年发放年节礼的时候,我和祖母一块儿收拾的,在宫里赏给我祖翁的东西里,少了温胃的宫制保和丸,却较往年多了一味虎骨……皆因皇上知道,祖翁的旧胃疾已好了许多、今年新添的是腰骨疼痛……”
“你想想,毕竟我们家年前才闹出了分家的事儿,且连那家传的御赐黄金也不见了!更别说叶明珠她们闹出来的种种丑闻……若是皇上见外、怎么还会如此惦记着我家祖翁?”
叶蓁蓁又道:“这难道还不说明、皇上就是一个明察秋毫的贤君?曜郎哥哥又怎能凭人红口白牙的说你们是淳王一党……就默认了呢?难道皇上是凭着人云亦云来治国安|邦的?”
樊文曜苦笑,“你不懂……这关乎于樊家满门百十口人的安危。”
叶蓁蓁的神色冷了下来。
樊文曜是长子嫡孙,他打小儿就被做为继承人来培养,所以从小被教导着必须要顾大局、甚至可以为了家族来牺牲自己的一切,只有这样,才能挑起家主这重任。
但是……
可能是因为死过一次又重新再来的缘故,叶蓁蓁完全不愿意接受……被别人一手安好的前程。
换句话说……
她不想认命。
但她也不想再劝他了,便道:“曜郎哥哥说的是。”
樊文曜没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叶蓁蓁觉得有些奇怪。
可他还就真的……一直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叶蓁蓁觉得怪没意思的。
想走,可现场就是很诡异的寂静……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祖翁突然在书房里大声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蓁蓁回去歇着去。康妮儿啊,把五娘子送到屋,提个大灯笼去……路上莫要跌了跤。”
康嬷嬷应了一声,去拿灯笼了。
叶蓁蓁则冲着书房的方向,先朝祖翁、樊伯爷、樊大爷行过礼;然后又冲着樊文曜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樊文曜突然低声说道:“蓁蓁……且慢!”
叶蓁蓁站定。
“蓁蓁!蓁蓁……”他紧紧地盯着她、嘴里反复念叨着她的小字,眼圈儿微红。
叶蓁蓁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康嬷嬷已经拎着盏灯笼过来了……
樊文曜深呼吸——
“从今往后,蓁蓁必定一切安好!永不识人心险恶、永不遇世间险阻……蓁蓁,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康嬷嬷恭敬地说道:“五娘子,奴送您回去……”
叶蓁蓁跟着康嬷嬷走了几步,不由自主地又回过头,看了樊文曜一眼。
瘦成了一副骨架子的他,正柱着手杖站在清冷萧条的院子里……眼神痴痴地追随着她、且眼圈通红、甚至两行清泪顺着面庞滚滚而下。
叶蓁蓁有些诧异。
她怎么感觉到……
好像樊文曜是来向她……道别的?
他……想自尽?
啊呸!呸呸呸!!!
这当然不可能了!刚他不还说了、会去求娶清敏县主的吗?且他还一心为了樊府……
叶蓁蓁陷入了沉思。
跟着康嬷嬷走了几步……
她突然省悟了过来——从其种意义上来说,樊文曜确实是在向她道别!
因为他娶了清敏县主以后,樊家就正式踏上了淳王府的这条船;可叶家却还是不折不扣的保皇党……
这岂不等于两家正式割席、从此分道扬镳?
叶蓁蓁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