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堰身形一顿,回头看一眼那位年长的太医,俊眸中也不禁露出一抹无奈之色。
他拱手朝那太医道:“还望吕太医莫怪,只是微臣前日明明给江小主看了病开了方子,可御药房却说没有微臣开的药,所以微臣心觉奇怪,进去瞧瞧而已。”
吕太医淡淡的眼神瞥了瞥江安安,却仍然将她透明一般,既未行礼,神色也非常倨傲,只是沉声道:“据我所知,你区区一介太医生员,并未到给宫中嫔妃请脉诊治的级别,为何会由你给江小主诊脉?”
“......或者说,你同江小主在宫里暗中勾结,私相授受?”吕太医话锋一转,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
裴太医一听吕太医这话说得如此严重,顿时紧紧皱起眉,俊脸浮现出一丝慌张,但他尚且年轻,不知道该如何摘得干干净净。
就在一旁围观的太医与宫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道清脆悦耳的轻笑声响了起来,如黄鹂鸣啭般,灌入众人的耳朵里,正是江安安的笑声。
她提起裙摆,往前走了一步,斜睨了一眼吕太医,便问春花,“春花,你可知道,信口开河污蔑诽谤宫中嫔妃的名声,该治个什么罪?”
春花若有所思,配合着答道:“小主,奴婢也不太清楚,但想必慎刑司的一顿大板子是少不了的。”
江安安微微抿起唇,又听得吕太医虽底气弱了一丝却仍嘴硬着说道:“你明明只是个小小的八品采女。”
说罢,吕太医刻意扶了扶自个儿的官帽。
如今正是冬日,他头顶所戴着的剪绒暖帽色黑质细,几缕红缨至顶,镶着一颗砗磲顶珠,这是他官阶与地位的象征。
他乃太医院的右院判,正六品的官儿,比眼前这病病殃殃的八品采女还要高两品呢!
且这江小主病歪歪的,位份低,又是宫里某些贵人的眼中钉,能活不活得这个冬天都难说呢,竟敢跟他这前途无量的太医院院判叫板......?!
江安安不知道吕太医复杂的心理活动,也因为不知官帽的品级,所以并不懂吕太医不停扶着的这顶破帽子有何好显摆的,让吕太医稍稍有些挫败,仿佛对牛弹琴,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江安安不管吕太医有些沮丧的神情,淡淡扬起眉梢,长眸清冷无暇地睨了吕太医一眼,冷声道:“我虽位份低微,但也是皇上的嫔妃。你瞧不起我,可是在瞧不起皇上的眼光?”
吕太医脸色微变,恰好对上江安安清凌凌仿佛能刺穿人心的眸光,心中也莫名跟着一悸,不敢再与之对视。
今儿真是邪了门了,这病秧子怎会有这样摄人的气魄?
吕太医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心中仍然谨记着上头的嘱咐,不依不饶道:“江小主言重了,微臣可不敢瞧不起皇上,只是您的平安脉向来是由张潜负责的,不知裴堰为何会替您......?”
吕太医刻意不将话说完,拉长着尾音,留出给人以浮想联翩的余地来。
一旁围观的太医和宫人们果然如他所愿,小小声议论起来。
春花急红了眼,一边挥着手一边大声道:“我家小主昏倒在宫道上,幸得裴太医路过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在那之前,我家小主从未见过裴太医。那日裴太医还是找了许多宫人相问才知道小主住在何处,得以唤了几个小太监抬小主回来。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将当时那几个小太监寻来问话!”
春花急得说话都带了哭腔,生怕解释不清楚,但这样情真意切的话,倒是让旁边的人都信了九分,纷纷点头赞一句裴太医人品端正,医者仁心。
当然,也有几个清楚真正事态的,要为裴太医可惜一句。
在宫里当差,最要紧的就是不能站错队。
可惜裴太医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医术卓绝,明明前途无量,却因救了不该救的人,而自毁前程呐......
相比春花慌得眼泪鼻涕都快出来的样子,江安安这个当事人倒是十分冷静,只是瞥了瞥同样处在漩涡中心悄悄急得耳尖微红的裴堰,便嗓音轻淡的补充了一句,“裴太医于我有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简单一句话,就将她与裴太医的关系解释得清清楚楚。
救命之恩四个字,足矣。
吕太医脸色变了变,见这盆脏水实在没法再往江安安和裴堰两人身上泼,只好作罢,朝正在一旁看热闹的一个太医招手道:“张潜,江小主的平安脉向来是由你请的,你快过来瞧瞧,江小主身子到底如何,可要开些什么药?”
“是。”张潜张太医颔首从一群太医中走出来,一抬手道,“江小主,请。”
江安安瞥了眼正在看热闹的宫人们,并没有跟着张潜的指示走去偏侧的堂屋,而是提了提裙摆径直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我身子乏了,就在这儿把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