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和甄夫人出去了,殿内只剩二人,萧绎看着萧妙磬说:“你过来。”
萧妙磬起身来到萧绎床头,重新跪下,像女儿陪伴父亲那般守着他。
“添音,你对我刚才说的话,存有疑心吧……”
听了萧绎的话,萧妙磬神色微动,没有说话。
萧绎道:“有些事情我是想过永远不告诉你……但你一向聪慧,我瞒不过你,我想,现在你心里就在怀疑吧,且多半已经有猜测……”
萧妙磬道:“是,我的确觉得不对劲。”她停一停,说:“按照方才阿娘所说,您是受灵帝托付,救出阿娘,并保护阿娘和我。但既然阿娘的侍婢已经替她而死,骗过郭贵妃等人,阿娘的处境便并不算危险。您可以将她送回兖州苏氏,也可以选择别的方式安置我与阿娘,却为什么要将阿娘纳为妾室,将我当作亲女儿?”
萧绎虚弱的笑道:“你当真聪慧……你说的没错,这都是我的私心。”
——挟公主以令诸侯。
萧妙磬已经猜出来了。
萧绎将她收为女儿,先瞒着她和阿娘的身份,待有朝一日萧家坐大,拥有争霸天下的能力时,萧绎便会亮明她的身份,告诉天下人,公主是站在萧家的。
萧绎不能预知未来,那时自然不会知道阿娘肚子里是男是女,同样也无法预知将来在位的天子是谁。
但不论天子是谁,亦不论萧家挟得是公主还是皇子,都能为萧家招揽民心。
皇子自然最好,公主的话,也可以利用她生下的儿子,为萧家树立正统的形象,使萧家凭借她的儿子一争上位。
那么她要与谁生下儿子?
答案呼之欲出。
——萧钰。
她从一开始就是萧绎手里的一枚棋子,用来给萧家的霸业、给萧钰铺路!
“为了让你日后能够对萧家死心塌地,我在予珀很小时就不断告诫他,要对你好……”萧绎道,“他的确对你很好,孟蕤磋磨你,他也会护着你……也是你们性格投缘,他才会偏心你,比对令致、银瓶都要偏心,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看重你……”
萧妙磬心里五味陈杂,她沉默了会儿,道:“这些,我阿娘从一开始就都知道吗?”
“是。”
“我明白了。”
原来阿娘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宫,也希望未来能靠萧氏让她们母女回朝,取得她们该拥有的荣光。
萧妙磬向后退了一些,面朝萧绎磕了个头,“我与阿娘的命是伯父救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我自不忘。”
“添音,你要相信我……”萧绎朝着萧妙磬伸着手,迫切言语,“我宠你、养你,虽是为了利益,但这些年来你体贴懂事,善解人意,我……我确实是把你看成亲生女儿的……”
是利用多一些,还是真心多一些,已经不重要了,萧妙磬说:“我相信您。”
听见萧妙磬如此说,萧绎好似得偿所愿,露出笑容来。他放下手,胸口像是微微翻滚的海浪在起伏,看起来仿佛用光了力气。
“原本我还想继续瞒着你的身世,但我大限已至,唯有提前告诉你……”
“添音,为父欠你一句对不起。”
“请看在予珀为你废了双腿的份上,不要迁怒他,他同你一样本不知情。”
“替我告诉孟蕤,欠她的,我下辈子还上。”
“你……去吧。”
萧妙磬眼眶涌出泪花,她含泪道:“添音告退,伯父好好休息。”
走出寝殿,冰冷的冬风扑面而来,枝头凝露,满地残叶。
侍从和医者重新进入殿中照看萧绎,早已聚集过来的小甘氏等人也入了殿。
萧钰和甄夫人等在殿外,萧妙磬对上两人的眼,一时相顾无言。
恍惚中,忆起那一年的仲春,萧绎把小小的她抱在腿上,目光炯炯看着她道:“瞧瞧我的妙磬,越长越标致了。”
“就晓得夫君喜欢妙磬,今日又是妙磬的生辰,不如您为她取个小字。”
“报——主公!前线传来捷报,余杭之役大胜,已被我军拿下!”
“好,吾女生辰之喜,前线又添佳音!妙磬就字‘添音’吧。”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殿中哀声四起,那些侍从和妾室子女纷纷发出悲怆的哭声。
萧妙磬回过头,怔怔望着大开的殿门,泪水潸然而下。
“主公,薨——”
……
“音音。”
怆然时分,一只手将帕子递到萧妙磬眼前。
她对上萧钰的目光,“钰哥哥……”
“擦擦吧。”
他没有流泪,可萧妙磬知道,他痛到了极处。
至亲死了。
殿内的哭声凄厉而出,他转身划着轮椅要走,“我去看看母亲。”
萧钰远去,萧妙磬捏着他给她的帕子,恸然掩面而泣。
肩膀被温柔的手揽过,甄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添音。”
“阿娘……”萧妙磬低泣,“伯父全都告诉我了。”
“添音,对不起,阿娘也在瞒着你,你会怪我吗?”
“我不怪阿娘,阿娘被迫与灵帝分开,从高处跌落,想要重回昔日的光景我是理解的。何况若是没有伯父在,也许我们活不到这一天。”
甄夫人眼睛红了,将萧妙磬抱进怀里,“添音,我的女儿……”
相拥的母女剪影落在地上,被头顶最后的一缕残阳覆盖。
一盏盏灯火点亮建业宫,入夜了。
可就在这时,远处同心殿的侍婢匆匆而来,大叫声划破长夜。
“不好了!甘夫人、甘夫人难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萧爹就是军阀时代典型的政客,不管自身有什么情感诉求,霸业都是第一位。
就这样,不洗白,大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