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芸芸悄声告诉他:“对流民来说,经常吃番薯,肚子里会有胀气,并不舒服。”
林大海道:“委屈二位先生了,只能以番薯招待你们。”
曾芸芸道:“番薯的味道很好,我们很喜欢。”
林大海以为曾芸芸是故意这么说,为的是不让他们觉得亏欠,心中十分感动。在他们眼中,番薯的味道是一般的,甚至让他们中的个别人恶心,毕竟差不多天天吃,已经吃腻了。
他道:“我们在这里耕种,虽说没有赋税,但日子并不好过。首先是收成难以保证,谷中阳光不足,但是常常遭山洪,庄稼经常被冲走。另外,我们还担心官府来剿。有时候为了逃命,不得不丢掉所有的东西。”
大概是回忆起了上次在赣南的经历,在场诸人都十分伤感。
顿了顿,林大海道:“饿肚子对我们来说,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我们大人还好点,就是苦了这些孩子了。还有一点,就是我们缺盐。”
曾芸芸已经注意到,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他们身体都有些浮肿了。
肖平问:“你们种这些东西,有些会出售吧?”
林大海道:“自然是。比如这些苎麻,我们自己只会用很少的一部分,大多数都要卖掉。不过,这些都很难卖出价格。那些商人一旦知道我们的身份,会拼命压价。有时候,他们干脆直接抢了我们的东西就走,他们料定我们不敢声张。”
肖平问:“我看你们种的这些苞粟和番薯长得很好。种植这些是靠你们从福建带来的种子吗?”
林大海道:“福建带来的种子,早在赣南便用掉或丢掉了。我们在这里种植的,是从其他流民那里买来的种子。”
肖平好奇:“你们和其他流民也有联系?附近的流民多吗?”
林大海道:“不少。江西比较富庶,而且山多,便于藏身,很多广东、福建、广西的流民都喜欢到这里来。我们只和福建的流民联系,但联系并不多。哪怕见面,也选在其他地方。大家都怕暴露,轻易都不敢露面。”
肖平又问:“如果由你出面,能再买一些番薯和苞粟的种子吗?”
林大海道:“我们种的这些番薯和苞粟都快成熟了。如果小相公家里要种的话,都可以做种子,我们不收小相公的钱。如果要更多的种子,我可以去联系。”
肖平道:“我就是了解一下。如果有可能,我给你们找买家,而且是安全可靠的那种。”
林大海激动地道:“那我们就先谢谢小相公了。”
天黑之后,曾芸芸和肖平又多了一种奇特的经历,那就是在山谷中过夜。
热情的流民腾出了最好的一间屋子给他们住,而原住户的一对夫妻和一个孩童,则露天住在外面。
曾芸芸和肖平最初是不同意的。可是这一家人热情得不得了,双方推让了很久,最后还是曾芸芸和肖平屈服了。别看那个女主人又黑又瘦,但是力气真大,拉扯之间,几乎把曾芸芸的手腕都捏肿了。
“这些人真热情,但也可怜。”曾芸芸躺在用竹坯子搭成的简易小床上。在这里,她可以透过屋顶茅草的空隙,轻易看到简陋的屋顶上方的星星。
“是啊。有人说,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芸芸,你说现在到底是太平还是乱世呢?老百姓为什么就这么苦呢?”肖平忍不住喟叹。
曾芸芸侧头看着肖平认真的神情,感受到了他亮亮的眼眸中透出的悲悯。她的心中不由洋溢出喜爱之情。喜爱的同时,她还惊喜。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可以去抨击某个人,包括大臣、大儒甚至皇帝,可以批判社会风气,也可以批评朝政,但是,他们很少去否定整个时代。可是今天,肖平因为特殊的经历,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一点,让曾芸芸很欣慰。她渴望看到肖平能脱离这个时代的束缚,去正确的看待这个社会,而不是单纯成为一个只会读书、考试的书呆子,最后又泯然于这个社会中。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平哥哥,好好读书吧。当你有了功名,当你做了官,你才有能力帮助更多的百姓。如果你可怜这些流民,请记住他们今天的样子。以后,无论你走多远,都不要忘记你读书、科考、做官是为了什么。”曾芸芸徐徐道。
“芸芸,我记住了。”肖平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