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汀揉碎了纸条,问左右邻居:“我?走之后,有?没?有?什么?人经过这里?”
“有?啊,”相子安笑眯眯摇扇子,“点杀官,隔三差五不就来一回?”
所谓‘点杀’,是诏狱囚犯起的外号,指的是这里的一个传统,每隔三五天,就会有?锦衣卫进来来点一回名,从头到?尾,每个人囚犯的名字都要叫一遍,日?子不固定,有?时每两天来,有?时五天了都不来,时间也不固定,早上,中午,晚上,看这人心情,来了不干别的,甚至不离牢门近了仔细看,就站在外面,一手花名册一手毛笔,叫了名字,有?人应了,就画个勾,没?人应,就画个叉,主要是为?了排查是否有?囚犯死在了牢里不知道,需得及时清理。
也是因为?这个,叶白汀才需要相子安的‘口技’本事,在需要时替他说句话?。
现在申姜对他的态度改变,倒不是不能通融,可自己已经能处理好的事,没?必要再提,所以他才没?说。
“他走到?我?这里,可有?什么?异常?”
“自然没?有?,”相子安悠然的摇扇子,“我?在外头的名号可是‘全能师爷’,这点小事,怎会出纰漏?”
左边秦艽声音嘲讽:“这倒没?错,小白脸别的本事没?有?,也只会口花花诓人了。”
相子安扇子一收:“只长?手脚不长?脑子的人闭嘴。”
秦艽不甘示弱:“你个没?用的小白脸才要闭嘴,动不动就邀功,就你长?了嘴叭叭叭会说?吵死了!”
叶白汀:……
“除了‘点杀官’,还有?旁人来过么??”
“没?。”
“这破地方,也没?人稀罕来。”
叶白汀就知道了,动手脚的很可能就是这个人。可这些‘点杀官’,值班从规律到?人选都十分玄学,下回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时半会应该是找不出来了,但只要他来,相子安和秦艽一定能认出。
想了想他就放下了,反正他是不会给任何回复的。
一觉醒来,黑狗玄风又蹲在门口。
这狗子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为?什么?总来寻他,不过这回一点都不高冷了,完全不扭捏,摇着尾巴就过来了:“呜汪!”
叶白汀手伸到?牢门外,它就乖乖抬起下巴,让他摸,还热情的舔了舔他的手,叶白汀摸完,手一抬,它立刻改变姿势,趴下来让他撸别处。
相子安手里的葱油饼都掉下来了:“它它它——这狗子让摸了让摸了!我?也要!”
秦艽也酸,不过不耽误他嘲讽人:“你闭上眼睛来的快点。”
相子安呸了一声:“你才去做梦!”他扒着牢门,跃跃欲试的看着叶白汀,“你喂它点东西,快,给点吃的,它在这蹲了好久,一定饿了!”
叶白汀一听蹲了好久,也有?点心疼,撕了一小片饼,递到?狗子面前——
狗子没?吃,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往后退了两步。
相子安一脸迷惑:“为?什么?还不吃?明明都那么?喜欢了,还不亲近,这狗子不对劲!”
“你知道个蛋。”
秦艽发声:“不吃你的东西,是因为?嫌脏,不干净,不吃少?爷的,是因为?心疼。”
两个人从做邻居的那一天开?始就在杠,相子安因为?师爷身份,多有?涉猎,耍嘴皮子从来没?输过,向来把秦艽摁在地上摩擦,骂的人不会还口,这还是头一回被嘲成功,栽在了狗子身上。
“这里的犯人,能有?什么?好东西?就算食物还行,数量也不多,谁能保证下回还有??”
眼见?相子安没?了声,秦艽更得瑟了:“且瞧着吧,这狗子聪明,今天知道不抢少?爷的食,没?准哪天就给会少?爷送食了。”
叶白汀笑了:“那倒不用——”
几个人正进行着和谐美?好的晨间闲聊,突然外头动静大起,所有?人肃正行礼,是指挥使仇疑青来了!
这本没?问题,人家是指挥使,每天无?数的工作要忙,进诏狱很正常,寻常叶白汀也不怕,牢里光线阴暗,他只要往墙边一缩,仇疑青能看清才是见?了鬼了,可今天不一样,狗子在这里啊!
它要是像前两天一样,只蹲在一边盯人不出声也行,小动物么?,总有?些倔强的小脾气,可经过昨天叶白汀那一通撸,它把他当朋友了啊!一点都不高冷,蹲的也不远,这守护姿态,求撸求亲近的热情,谁看不出来?那仇疑青还不得合理怀疑里头有?事,提囚犯问一问?
他叶白汀,穿上小裙子假扮锦衣卫小兵,脱下小裙子就成了囚犯,哪里经的起细问?别说问了,仇疑青仔细看他一眼,他就得露馅!
“嘘——玄风,你站远点,往那边走,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能汪,不能被看到?这样,知道么?!”
狗子哪知道他在说什么?,歪了头,吐了吐小粉舌头:“汪?”
眼底热情十足,嘴脸开?的弧度特别像在笑,仿佛下一刻就能扑过来,要贴贴舔舔亲亲!
“参见?指挥使!”
“参见?指挥使!”
仇疑青的脚步越来越近,叶白汀心跳越来越快,狗子不走,他快速思考不管能不能行。狗子叫玄风,是狗将军,整个北镇府司哪里都去得,比如昨天就蹲在仵作房,看他验尸,仇疑青当时也在场,没?有?任何怀疑,什么?都没?说。
可当时他叶白汀是‘锦衣卫’,是同僚,今天不一样,狗将军和一个囚犯这么?亲近,一定有?问题,囚犯一定要搞什么?事!
真不行……
叶白汀只是会撸狗,没?驯过狗,不知道怎么?命令玄风才能离开?,没?办法?,只能抿了唇,并起两指,轻轻在狗子身上点了一下——
狗子浑身一颤,刷一下就跑了,瞬间距离六尺开?外,看过来的眼神?委屈的不行。
叶白汀:……
对不起,但只会麻一下,一下下就好,你不要怕我?啊!
好不容易撸到?手,他不可以这么?被抛弃!
仇疑青由远及近,走过来了,一步一步,靠近,经过,远离,衣摆云纹如水波般荡过,滑过皂靴,又涟漪般散开?。
他的身影仍然颀长?高大,龙章凤姿,背影昂藏,他的气势仍然沉如山岳,矜贵优雅,眉藏剑锋,眸蕴寒星,酷冷又神?俊。
昨天还在一起讨论默契的人,今天一个在牢门外,一个在牢门里,一个威武干净,一个衣染尘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换了别人可能会有?些失落,叶白汀不一样,他就觉得很刺激。从莫名其妙穿到?这里开?始,一切都很刺激,他玩的,好像就是个刺激。
仇疑青的身影消失在更暗之处,叶白汀放了心,冲狗子招了招手——
狗子没?过来。
叶白汀:……
他就知道!
某些人就是很喜欢讨厌!
难道下一回还是得利用人家心软,再假装摔倒?
“汪!汪汪!”
黑狗突然大叫,不是冲着叶白汀,而是更深更暗的牢房深处,齿间咆哮,似在不满,或是威胁。
叶白汀眉梢一挑,突然有?些怀疑,仇疑青知不知道诏狱有?问题?他只看一眼那纸条,就觉得诏狱不寻常,是否在别的地方,仇疑青也发现了不对?可发现了,为?什么?没?管?
不知过去了多久,狗子离开?了,仇疑青从里面出来,也离开?了。
晚一点,申姜过来送菜,拎来了竹枝楼的辣子鸡。
叶白汀大为?惊喜,没?给任何人分,两筷子就吃完了,之后舔了舔唇,意犹未尽,嫌弃分量太?少?,看向申姜的眼神?相当直白,就是在骂人——
怎么?做了百户变得这么?小气,两口菜,至于么??
申姜:……
突然发现发现指挥使算无?遗策,娇少?爷还真喜欢吃辣!一小碟辣子鸡吃完了,还做了舔唇角这样不优雅的动作,像是意犹未尽,还想要更多的……
不是,为?什么?啊,这种事为?什么?他不知道?这两个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了什么?交流啊!明明没?提过半句口味偏好的话?题,叶白汀也没?当着指挥使的面要这要那谈条件,为?什么?指挥使全知道?
手套的事也就算,菜的口味也知道?为?什么?别人不行,他这百户脖子上真的长?了颗脑袋么?!
他抹了把脸:“你可别冤枉我?,虽然被打了板子,罚了俸禄,可我?升了官,我?媳妇高兴着呢,这几天零花钱都多给了不少?,是指挥使交待了,不让多给。”
叶白汀怔了一下:“仇疑青?”
这菜式也是仇疑青安排的?
他每每想到?这个人,都感觉他身上有?很强烈的矛盾感,越矛盾越神?秘,让人很有?探究欲……他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