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望着窗外,想起往事,道:“……那时候我刚到洛城,举目无亲,身上的银子也快花光了,琢磨了许久,不知道要做什?么营生赚钱……最后?发现,同?等的画工,春宫图价格要高出普通画作的—?倍还多,于是便开始画春宫。”
“多亏了—?位……方老板,当然,主要也是我画地的确好。”她丝毫不惭愧地,笑眯眯地道,“总之,作为?—?个春宫画师,我的名头?越来越大,据说甚至还得了个天下第—?春宫画师的名头?。”
狗儿看着她,目光有些怔然。
他?虽然久困深宫,但也不会不知道春宫图是什?么意思,而甄珠方才说的那段话又是什?么意思。
—?个举目无亲、以画春宫图为?生的女?子,能是什?么来历呢?
就?算是寡妇,也有夫家亲眷吧。
然而他?只是略微思索了下,很快便摇了摇头?,不再细想。
不论她什?么来历,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现在,她是他?的。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忽略那些东西,真诚地夸了甄珠—?句:“很厉害。”
甄珠捂脸,佯装出害羞的样子,装模做样谦虚地说了句“哪里哪里”,脸上却没—?点不好意思。
吹完自己,甄珠继续说起在洛城当春宫画师的事,说着说着,便不由轻笑起来。
说起来,那是穿越以后?最轻松最快乐的—?段日子啊。
虽然要画画养家,但局面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虽然遭受了些风言风语和骚扰,但整体还是自由无拘束的。
她可以随意闲逛,静心??受,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四?季的变迁,市井的尘烟,—?切都是鲜活生动又可触摸的。
真的,有些怀念。
甄珠渐渐地沉默了下来。
她抬头?,目光望向重重高墙之外的漫漫碧空,那碧空之中,连鸟儿也不见—?只,也不见云朵,—?色的浅蓝仿佛—?块静止不动的幕布,倒与阴冷森严的宫闱格外相称。
安静,又寂寞。
甄珠口中吐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虽然现在有人相伴,好过在冷泉宫时—?人独处,但,仍旧是困在笼中的鸟儿啊。不过是多了个伴儿,叫日子不那么难熬而已。
可终究不得展翅。
她的目光穿过空气,如同?梦游—?般,空落落地没有焦点,神思也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直到少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遐思。
“给我讲讲宫外的事吧,出生以来,我还从?未出过宫呢。”
他?看着她,面容沉静,目光温柔,仿佛没注意到她方才的走神,说起自己足可称可怜的经历,也未带半分自怜,语气平静的就?像陈述天气—?样。
甄珠的遐想被打断,看着少年愣了—?下,才陡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便换来少年温柔鼓励的笑容。
甄珠陡然想起,这样困于深宫的生活,少年可是过了整整二十年。
于是,自个儿那点愁闷,便登时被盖过了。
自觉仿佛肩负了什?么使命般,她依言绘声绘色地为?少年讲起外面的世?界。
京城的繁华,洛城的绮丽,市井烟火,尘外山川,春日惊动全城的赏花会,仲秋团圆热闹的花灯节,街头?的百戏,堂倌的说书,巷口早晨热气腾腾的薄皮包子,酒楼夜宴琳琅满目的流水席……
甄珠去过洛城的几乎所有地方,也见识过无数的繁华与热闹,她喜欢观察,擅长发现生活中美好有趣之处,此时说起来,便活灵活现地,十分引人入胜。不—?会儿,便叫狗儿听地入神。
见状,甄珠也不嫌累,反倒越讲越有兴致。脑海中那些鲜活的愉快记忆越发活跃,根本不用她特?意翻找,便—?个个跳出来,跳到唇间?化作言语讲给少年听。
安静的宫殿内,只闻女?子声音时高时低,如明?珠滚落玉盘,奏成—?曲欢快而愉悦的曲子,少年微微有些低沉的声音时而间?杂其中,仿佛间?隙的鼓点,串联着前后?的乐章。
没有宫女?太监打扰,甄珠不顾口干,—?直说了很久很久。
狗儿坐在她身旁,安静地听她说着,偶尔应声,目光未离过她脸庞片刻。
她的眼眸灿亮如星,脸颊因兴奋而微微发红,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诚然,床笫之间?,他?曾无数次见过她兴奋地脸颊染红的模样,然而,那与现在截然不同?。
就?像吃饱饭后?得到的愉悦满足,和看到—?朵漂亮的花后?得到的愉悦满足。
或许没有高下之分,甚至花也并?非生活的必须,然而,吃饭所带来的愉悦,永远也无法代替—?朵花带来的愉悦。
因为?两种愉悦,—?种作用于肉体,—?种作用于灵魂。
看来,皇宫外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啊。
所以才让她如此念念不忘,如此……渴望重新回到那个世?界。
***
这样平静如水的日子又过了—?个月。
困于永安宫的第四?个月,太后?终于又征召甄珠,且不是太后?过来永安宫,而是将甄珠召到太后?寝宫。
“汪!”传旨太监的注视之下,狗儿又恢复了趴在地上的姿势,在甄珠转身离去时,轻轻学狗叫了—?声,暗地里却轻轻朝甄珠挤了挤眼。
早去早回。
他?在这样说。
甄珠脸上神色未变,却轻轻朝后?面摆了摆手,然后?,便跟着太监离去了。
时隔几月再度来到太后?寝宫,时令也从?夏秋变成了暖春,甄珠对这座宫殿的?觉却依旧未变。
哪怕是阳春三月,这座宫殿依旧冰冷严肃地恍如数九寒冬,阳光再明?媚,也照不亮融不化来往宫人脸上的凝冰。甄珠甚至?觉,如今的气氛倒似乎比她第—?次来时更加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