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一尘苏厌厌的马车来到了崇延城。
当马车驶过护城河,苏厌厌扒着车窗往外看,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曾经停留的那一块。
那时她以为自己对这位美不可方物的师父只是敬仰崇拜,其实已经情深根种,要不是杀出个野宫羽次郎,她又怎会舍得离开他。
“看什么?”
柔和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苏厌厌刚回头,肩上就落下来一件披风,与此同时,一双手臂也跟着圈来,裹着她纳入了一片宽厚的胸怀中:“小心着凉。”
虽然两人已相处了两日,但苏厌厌还是没太适应两人亲密的关系,她红着脸仰头瞄了瞄凑来的俊脸,细声细气道:“我不冷。”
一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也发现了那块微妙的河岸边,恍然道:“是这儿。”接着低头笑问她:“苏小弟是想起了烤鸭?”
闻言苏厌厌呆了一呆,而后会心一笑,方才心里聚起的一点郁倏然消失,不由与他笑言:“没错,末学可想念崇延烤鸭了,师父可允末学入城再吃一回?”
“吃多少回都没问题。”一尘温言道:“但是,有一处地方,劳苏小弟带一带。”
“哪儿?”
“麒麟书肆。”
苏厌厌闻言一喜:“你想见孟先生?我正好也想见见他们一家!”
一尘见她一说起孟鹤棠整张小圆脸就活了似的,明媚灵动,心里不由有些不是滋味,道:“不,我不见他,我只想去看看书肆。”
苏厌厌讶然:“看书肆?为何?”
一尘兴味地瞅着她:“我想瞧瞧那儿售卖的是些什么书,将你熏陶得写出禁(///)书。”
苏厌厌听了脸刷地发了红,扭身一嗔:“就爱拿这事儿打趣人……”
一尘就爱看她娇憨嗔怪的样子,看一次乐一次,乐完了又会放下姿态将她哄回来。
就像现在,坐在她身后一边痴痴欣赏她红艳恼怒的侧脸,一边探头过去找她的眼睛,她要把脸别开,他就跟着换个方向再瞅,嘴上还不忘说着似哄非哄的软话:“哪儿是打趣,我是羡慕,我甚想写关于采僧大盗金盆洗手失败的故事。”
苏厌厌强忍笑意,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说话越来越皮了:“谁说我失败了,我可什么都没干。”
“是。”身后低柔的嗓音再度绕到她的颊侧:“你什么都没干,是我自投罗网,上赶着给你采的。”
见他这么低姿态地哄自己,苏厌厌又舍不得,赶忙回过身去,拿手一盖他的嘴:“不许这样说自己……”
可当撞见他的朦胧美目正痴迷地望着自己,她登时像被烫着一样仓促缩手,怂地错开视线,低低道:“您,您就别自谦了,我已经知道您给的那些书册字帖是您写的了。”
一尘一讶,神色闪过一丝窘迫:“你…怎会知道?”
苏厌厌忽然大方仰起头,眉眼满是雀跃:“您先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
“都是幼时看过的书。”一尘淡淡回答,微恍的眼睛却透着一丝紧张,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生怕看到她一点点的嫌弃:“回忆着随意写的。”
虽然猜到,但亲耳证实还是令苏厌厌不敢置信:“……十六本都是您写的?”
“嗯。”
“……那本图有七十页,整本书三百多页的《奇门术》……也是您写的?”
“是。”
“啧啧。”苏厌厌瞪着眼,皱眉啧叹:“我的天爷……”
那老气横秋的夸张的模样将一尘逗地喉结一动,不禁笑咧了嘴:“瞧你夸张的。”可她的下一句话又令他僵住了笑。
“这么可怕的书居然是您写的……”
“可怕?”一尘皱眉不解:“何出此言?”
苏厌厌肃着脸朝他伸出自己的手掌:“一页纸,巴掌大,却有差不多两百字,密密麻麻,挤得像蚂蚁贫民窟一样憋屈。还有那些阵图,线条又细又密,还张张差不多,看得我是眼冒金星,头皮直抽筋!”
一尘怔愣地回忆了一下,犹豫地努努嘴:“……有吗?”
“大大的有!”苏厌厌气鼓鼓道:“要不是我要破我爹在九鹤谷的门阵,我早就一把火烧掉那本书了。”
听到这里,一尘脸上爬上了一丝愧疚和尴尬,弱弱地解释:“我想助你早日破解,所以写的比较详细,没成想……”说着说着轻叹了声,语气居然变得有些卑微,活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你若想烧,便烧了。”那眼尾眉梢的委屈都快化作小雨落下来了。
苏厌厌看着他郁郁寡欢受气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在他不明的目光下笑翻在他臂弯:“哈哈哈!《奇门术》虽不好读,但它和其他十五本书一样是我的宝贝,我哪会舍得烧,一尘师父太好唬了哈哈!怪不得会相信我是采僧大盗哈哈哈哈!”
听着充斥整个车厢的银铃笑声,一尘恼怒的脸上久久褪不去红光,低头瞪住已经笑倒在他胸口,直不起身的调皮鬼:“你又戏弄我……”
只见一张笑靥灿烂的小圆脸自他胸口处歪歪地仰了起来,那毫无保留的笑意就像灿烂的焰火点燃了她俏丽的五官,使她焕发着夺目的艳丽,世间万物都不能比她更耀眼,更教一尘心悸不已。
苏厌厌意犹未尽地咯咯笑着:“你才知道呢?”伸指捏住他的下巴,直勾勾地看着他:“谁让你长得好看,我就喜欢逗长得好看的人。”
“你……”一尘双目一凌,感觉自己就像个被轻薄了的少妇一样,又羞又怒,臂上一用力,就将她严严箍在了身上:“你是愈发顽皮了。”
两人的身体此时是紧紧相贴,因为距离太近,她需要微微后仰着头,脸才不至于碰触到他的脸,可是这样,她前面的柔软便毫无保留地高高挺起,向他展示她的丰盈曲线。
一尘眸色暗沉地紧紧盯着怀中之人,只觉得自己浑身正被一股无名之火炙烤着,蛊惑他想要得更多。
苏厌厌却不知他的艰忍,只觉得被他这样抱着怪不好意思,但又颇为享受,便大方地任他搂着。
“我不是越来越顽皮,我是一直都这么顽皮。”说着,向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孰不知,她这粉红的小舌尖,将他最后的一丝克制都淹没,只想立刻尝到它的甜美,搂着她细腰的手臂带着她往上挪了几许,好让自己能快点够着它。
“厌厌……”一尘张了张唇,低头就要亲下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叫卖声。
“巫家桂花酿!口口醇香口口甜!客官要不要品尝品尝?”
苏厌厌一惊,头倏然扭向窗外,一尘凑来的嘴唇便落了个空,亲在了她的颊侧。
苏厌厌又不傻,怎会不知一尘想要做什么,可现在她想去看看外面那叫卖的人,退避着他探来的脸:“等等,师父。”搁在他胸口的手略显焦急地轻拍了拍:“我想看看外面。”
“好。”一尘轻声应着,手却不见放松:“你看便是。”紧瞅她的眼睛明显还溺在情潮之中没有回神。
苏厌厌见他居然像个孩子耍赖,没好气一笑,手一攀他的肩,提起上身往他嘴上轻啄了一下:“这样好了吧?”在一尘呆滞的目光下,像只滑溜小鱼挣出他的怀抱,撩窗看去。
苏厌厌以为马车从巫家酒坊门前经过,没想到这里根本不是那条酒坊街,而是暗沉萧条的城西区,较干净的街角位置,随地摆着三两个小摊,苏厌厌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小摊后面站着叫卖揽客的巫家两母女,以及她们身后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刘荀。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叫卖?她们的店铺呢?
苏厌厌看着她们不复往日体面的衣着打扮,以及巫夫人苍老了十岁的面容,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心里不免泛出阵阵复杂滋味。
“过去说说话吗?”
一尘柔和的声音将她唤醒,苏厌厌看着越来越近的巫家母女,轻轻摇头:“还是就这样吧……”抬手放下竹帘,挡住了她们投过来的视线。
城西区是崇延城破落之地,一天难见两辆马车,这马车又走得温温吞吞,怕是个好宰的羊,巫母立马大展谄媚之脸,马车还没走前,就扭腰摆臀地迎过去,挥动着红艳艳的丝帕。
“大人口渴吗?甜润清香的桂花酿可要尝两口?”“大人,急着去哪儿呢?来尝尝我巫娘百年家酒嘛!”
后面打盹的刘荀也被这难得的马车声惊醒,睁着浑浊的眼睛望过来。
可是马车里面的人却不买账,没有停,也没有加快速度,只是从她们摊前缓缓驶过。
巫母却眼睛毒辣,看到了车窗竹帘后有人影,一个机灵,一把拉过一脸颓丧的巫留芳,低喝一声往马车上推:“去!”
眼看巫留芳要撞身过来,照她那趔趄不稳扑来的动作,不死也要被马车的轮子刮倒,苏厌厌心一个咯噔,没想到巫母竟这般不顾她女儿的安危了。
而这一切,又怎会逃过一尘的法眼,只见他嘴角闪过一丝阴鸷的笑意,脚尖朝外侧车壁迅速一踏,车轮即朝一侧漂挪开去,随着马匹的一声嘶叫,车厢在地上打了个弯,恰恰避开了那个撞来的巫留芳,“啊!”的一声,巫留芳狠狠跌在了地上,后边瞠目结舌的巫母刘荀则被马车驶过带起的沙尘呛地直咳嗽。
苏厌厌探出半个头瞧了两眼那渐行渐远,在灰尘中气急败坏大骂的三人,才回身望向一尘。
“师父好身手!”她眨着一双亮晶晶的鹿眼,献媚地嘻嘻赞叹:“多得您,才没让他们奸计得逞!”
一尘对她的献媚挺受用:“知道就好。”说着,向她招手。
苏厌厌挪身过去,他就拉过她的右手,放入自己的两掌,交叠地包握在其中。
“往后,无人可伤你半毫。”
看着他一瞬不瞬的温柔黑瞳中,倒影着自己的圆圆脸庞,苏厌厌含羞带喜地将自己的脑袋搁在了他宽阔的肩上,只觉自己实在是太过幸福圆满,甚至会有种罪过感,好似这幸福,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
九鹤谷,三月的歌泉溪水潺潺,到处春花烂漫,绿意盎然,今日薄阳微暖,莫问从矮屋出来,坐在了放置在屋前石阶下的一张长木椅上。
这张长椅从前是没有的,是童秋山前些日子新制的。本意是给喜欢晒太阳的莫问使用,却被嫌弃冷硬呆板,毫无工艺美感。照以往童秋山大男人的脾气,定要恼羞成怒将椅子劈了当柴烧掉,没想到第二天他带回来一块由干麦穗与鹅毛填充的软垫子,垫在了长椅之上,然后还拿出匕首,在椅背上端雕了两朵歪花。
渡边峙环臂端详了半晌,问蹲在椅旁做最后打磨抛光的童秋山:“请问童掌门,这是什么花?”
童秋山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回头瞅了眼立在湖边远远看着这边的莫问:“两生花。”
渡边峙明了击节:“童掌门刻的这两生花是比作如今雌雄同体的我师父,一株二艳,并蒂双花,可是这意思?”
童秋山听了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
渡边峙有些讶异:“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