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面容顿时一僵,但还是维持着礼貌的态度:“噢,是七皇子啊,仆骨穆恩最近可稀罕你了,为了引你出现,将狼穴寨都控制了,还杀了一个长老,呵呵,我想,你来这儿多少是可汗的意思吧?”说到这里,她眼中划过一丝锐利,鄙夷道:“七皇子不妨说说,可汗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顾蛊毒攻心的危险,也要上这千年寒川?”
此时一尘已比刚才平静不少,但眸底的血丝还是出卖了他的强撑:“莫大夫神哉,不过扶了我一把,便知我体藏蛊毒,且最为忌冷。”
莫问趾高气昂环臂:“拍马屁也没用,待会儿你毒发,我可不会救你。”
以为一尘会丧气尴尬,不想非但没用,还对莫问欣然一笑,像是受到了夸赞似的,如此怪异,让莫问和童秋山感到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一尘笑得欢欣,双眼却爬着催人泪下的哀伤:“因为您让我看到许多艳艳的影子……”
“艳艳?”莫问皱眉,一脸不懂的样子:“什么艳艳?他在说谁?”扭头去问一旁的童秋山,发现他脸色僵硬,心不禁一沉,倏然转回头问一尘:“你说的,难道是我女儿?”
“没错,您女儿,”一尘答:“苏艳艳。”
“苏艳艳?呵!”莫问可笑地复述他的话,心底却莫名发慌:“我女儿叫童鹤,不叫什么苏艳艳!是谁告诉你她叫苏艳艳的?”
一尘神色吃惊,实话答:“是艳艳告诉我的。”见他们神色各异,顿时觉察其中有异:“这名字有差错?”
此时的莫问已没办法泰然,脸部肌肉因越发明显的恨意微微抽动,眼眶发红地转向不敢看这边的童秋山:“童秋山,原来是你……”可以听出她发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深恶痛绝地朝童秋山抬臂指去:“我道为何,几次回去找鹤儿都找不到,原来是你!为了报复我,不惜将她连名带姓地改了!苏艳艳……呵呵呵呵……是厌弃的厌,对吧?为了让她一辈子记住,她是个连娘亲都厌弃的孩子,让她和你一起永远怨恨我,对吧?!!!!”
童秋山转过布满泪痕的脸,踉跄跪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求她原谅:“我错了,岳眉……是我对不起你和鹤儿……”
“我不再是苏岳眉!!”
莫问怒叫一声,眼泪也从眼眶中吼了下来:“原本我怨的是上天,不给我做一名普通女人的权利!更愧疚要逼着你独自抚养女儿……你怨我恨我也就罢了,却这样狠毒对待我可怜的鹤儿!”说着就冲过去一脚踹在童秋山的身上,却因她身体极羸弱,反倒将自己踹地跌倒,童秋山心疼地爬过来扶她,又被她嘶吼地踢开:“滚!你不配碰我!!”
“前辈……”一旁的一尘僵步走过来,跪蹲在这两个坐在地上狼狈纠缠的人面前:“你们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他失魂落魄的脸色并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不是丰色艳……是厂犬……厌?”看到两人紧闭泪眼久久说不出话,一尘的如一片枯叶,颓然坐倒在地。
“为何……”一颗泪珠,自一尘空洞无神的眸底落了下来:“为何骗我……”
——你叫苏鹤?焰?彦?燕?艳?
——等等。
他又想起当初崇延城外河边,与苏厌厌诀别之时,他们的对话。
其实要知道她的名字实在太容易,只要吩咐白燕黑狐调查便知,可他却固执地只想从她口中亲耳听到。
他永远忘不了,面对他的追问,她那张哭笑不得的小脸。她说:师父猜得尽是俗气的……但还真被您猜中,正是里面最艳俗的,还带俩。然后拾起石子在地上写下苏艳艳三字。
正是这三个今草字体,让他再无怀疑地相信眼前的姑娘正是占据他心田的追鹤。
从此,“苏艳艳”这个名字代替了“追鹤”,在他心底烙下最深的印记。因为,这个名字融合了三年书信的相识,和这十几日共同生活的点滴,令他对她的感情更为丰厚了,升华到了更深的意义里。
每当静下心闭上眼,每当午夜梦回,这个名字便会随呼吸浮现,一遍遍在耳边回荡。
他总以为,将来有一日定能亲口唤她的名字,并为此设想许多,会在何情何景呼唤出她的名字。却不曾想到,结果不仅没有亲口唤她名字的机会,连她真实名字也是到了今日才知。
艳艳呵,你太残酷了……
莫问抬袖狠狠抹去眼中的泪,深吸一口气道:“原本,我已决心孤独终老,现在,我后悔了,我要和我女儿在一起。童秋山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女儿与你再无父女关系,这世上只有我莫问才是她的亲人!”
莫问转身要走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叫住了她:“莫前辈……”声音透着厚重的沧桑,仿佛忽然来了位老者。
“请两位前辈暂且留步……东方初有些话,早在很久之前,便想与两位前辈当面一述,这也是我为何一直寻您的原因。”一尘蓦然深吸了口气,用力压下喉咙的哽咽,接着,在莫问和童秋山疑惑戒备的目光下,将两只膝盖齐齐跪向了他们,身体朝他们深深俯低,低到额头鼻尖都贴地。
“我要向您们告罪……对不起,前辈,我把你们的女儿弄丢了……”说到弄丢两个字开始,他的声音已模糊地无法听清,那几乎挨着肮脏泥雪的嘴唇和鼻子亦开始颤抖,不断有不知是泪还是涕的液体,顺着鼻尖淌下溶进雪里,接着,他终于绷不住地发出破碎的呜咽,整个脸都紧皱着剧烈抽动起来:“对不起……是我把她弄丢……我找了好久好久,用尽了所有办法……”
莫问与童秋山哪曾见过哭得这样狼狈的男人,都被他感染地红了眼眶。
这时,他颤抖着从胸襟处掏出一个被黑色厚绒布严密包裹的物体,从上端处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瓶子。他将它小心捧在双手之中,恭敬递出。
“最终只找到一具焦尸……”
莫问红着眼瞪住他手中的瓶子,以为自己听错:“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那具尸的骨灰……”一尘努力让自己能把话说得清晰:“我也无法接受,不想承认……但我又害怕,若它真的是厌厌……”说到这里,他再度崩溃,泣不成声:“所以一直将它带着……一刻不敢离身……”
“不可能!我女儿没死!”莫问满脸惊骇,整个人比刚才还紧绷愤怒,却又明显被惊吓到,脚下连退两步:“童秋山,他胡言乱语!他疯了!”
童秋山亦是不信:“东方初,我们没你蠢!我们的女儿没死!”
俯身恸哭的一尘哭声一止。
“真的吗……”
猛地,他从地上挺起了身。
“您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徒然变得急切,这般转变令被他吓得不轻的童秋山两人立时警惕得盯住他,以防他又出现什么疯狂举动。
然下一瞬,他们哑然了。
眼前这人,哪还是人们口中高贵出尘的北翰皇子东方初,他沾着污泥,涕泪横流的脸上,充斥着一个将死之人乞求生存的那种悲喜交加,和不顾一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