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长发,沐沉夕忽然睁眼,迅疾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用力扯到床上,将她压在身下。
反剪着她的手,刀抵在了齐飞鸾的喉咙口:“说什么与我做手帕交,假惺惺。明明是想杀我!”
“我不是——”齐飞鸾呜咽了一声,“我没有...”
“刀都握手里了,还有何辩解?”
“你...你不肯与我义结金兰,可我想和你结。所以就想着割你一绺头发...”
沐沉夕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你从哪里听说过义结金兰要割头发的?那是夫妻才这么做的,这叫结发夫妻。罢了罢了,同你们没成过婚的女子说这些也是白说。”
她寻了个绳索将她捆了起来:“今日你帮了我,我原是该谢你的。不过现在来不及了,改日有什么事你可去寻我。”
齐飞鸾将脸从锦被中挪出来,歪着头看着她:“我真的可以去寻你?”
“没事别去寻,有事可以。”沐沉夕将齐飞鸾捆了个结实,转身去找风裳。那家伙睡得四仰八叉,外面的茶点已经被消灭光了。
昨晚还同她赌咒发誓,说什么要减肥,半夜又吃了一顿。
有时候风裳还跑来同她哭诉,说她明明每吃什么,喝水都长肉。她这是喝水么?!
沐沉夕带着风裳轻手轻脚原路返回,不留痕迹翻出了墙头。趁着天还没亮,一溜烟回到了谢府。
她打了个呵欠,倒头要睡。刚沾上枕头,敲门声便响起。
叮咛的声音传来:“夫人,您起了么?少爷唤您过去。”
沐沉夕只好爬起来,换了件衣裳,洗了把脸便去了书房。
谢云诀看起来神色如常,沐沉夕想起齐飞鸾的话,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
但一想到谢云诀为她舍生忘死,又觉得自己这么怀疑他,简直是个混蛋。她甩脱了这些念头,上前道:“你的伤如何了?”
谢云诀凝视着她的脸:“昨日伤口又裂了。”
沐沉夕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担忧:“我就说不该这么早就处理公务,该再休养休养的。”
她走过去,忽然瞥见桌上的排骨汤,都凝成了乳白色,却一口没喝。
她不解道:“这骨头汤怎么不喝?”
“伤的不是骨头。”谢云诀垂下眼眸,“昨晚休息得如何?”
“很好。”沐沉夕脱口而出。
他抬眼瞧了瞧她,沐沉夕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却还是走到他面前,俯身去查看他的伤口。
谢云诀觉得自己这一刀挨得半点用处都没有,原以为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她就会如他所愿,万事与他商量。可到头来,她想做什么还是我行我素,来去如风,全然没有告知他的意思。
她是从骨子里就没有想过要依赖他。
沐沉夕的手指触碰到谢云诀的胸口,却被他一把捉住:“今早已经换了伤药,一会儿我要处理公务。替我磨墨。”
“好。”
沐沉夕走到案头,一边磨墨一边打了个呵欠。
谢云诀翻开了公文,看了几份之后,抬眼瞥见沐沉夕已经是身形晃动。她干脆搬了凳子坐了下来,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
不小心脸栽进了砚台里,沐沉夕惊醒,一摸脸,满手都是墨汁。
谢云诀一边生着气,一边又觉得她这模样实在可笑。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取了帕子替她擦脸。
沐沉夕的睫毛上下翕动着,凝神注视了他一会儿,眼皮又不自觉耷拉了下来。
就这么借着他托着她下巴的力道,她竟然又睡着了。
谢云诀擦干净了她脸上的墨水,却无法放下手。只得轻轻放在桌上,让她枕着他的掌心入眠。
都说有女子的双足如同金莲不足一握,却没想过有女子的脸也这样娇小,掌心之间就能覆盖。
仔细看,沐沉夕其实身形颇为娇小。少时她个头长得早,在一众少年之中还不那么明显。可等到大家都长个儿的时候,她却不再长高了。
只是大家留下的印象都是她人高马大的,到了后来也不再注意身形相貌,不知不觉她的个头已经和他差了许多。
这么娇弱的姑娘,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也是爹娘和夫君掌中的宝物。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她却被打磨成了锋利的剑。
谢云诀凝视她的眼神难以自制地溢出了温柔,然而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那目光立刻收敛,恢复了清冷。
沐沉夕揉了揉眼睛,天色已经完全亮了。她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谢云诀的目光落单公文上,淡淡道:“昨晚是不是没用晚膳?”
“忘了。”沐沉夕打了个呵欠。
谢云诀皱起了眉头,唤道:“叮咛,带夫人去用膳。”
沐沉夕抱住了他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
“不必。”他说着将胳膊抽了出来。
沐沉夕不依不饶靠了过去,最后干脆跨坐在他的腿上,掰过他的脸:“你怎么从昨晚起就一直别别扭扭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无事。”谢云诀捉住了她的两只手放下,移开了目光,“只是朝中事务烦心。”
“你心情不好?”
“嗯。”
沐沉夕反手牵起了他的手:“那出去散散步,换换心情?”
“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沐沉夕将两条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凑近了他:“可我想陪着你,我不会吵闹的。让我留下好不好?”
谢云诀垂下了眼眸,避开了她的目光:“不好。”
沐沉夕撇了撇嘴,站起身来。她不明白谢云诀为什么忽然态度大变,刚醒来那会儿不是很甜蜜么?
事情好像就是从她寻凌彦说完话之后就发生了变化,那时候谢恒似乎在和谢云诀在房中交谈。沐沉夕隐约感觉到这和谢恒有关。
她走到门口,忍不住又转过头瞧了谢云诀一眼。他恰巧移开目光,假装在看公文。
沐沉夕恶狠狠地撂下了一句:“你公文都拿倒了!”说完转身出了门。
谢云诀扶额,放下了公文。果然是拿倒了。
有她在,他总是心不在焉,无法凝神处理公务。事实上,公务上的事情他早就得心应手。即便是此次被停职赋闲在家,他也并不担心。
唯独是她,总是脱离他的掌控,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都让他束手无策。他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体会到什么叫挫败。
起初是不愿意接受她的爱,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现在想要让她永远留在身边,给她幸福和快乐,护她一世的周全。却发现自己很可能只是一厢情愿。
她如今在他眼前的乖顺,究竟是不是因为他救她一命的感激和亏欠?
谢云诀想不明白。
沐沉夕也想不明白,索性直接去寻了谢恒。他今日恰巧休沐在府中,但许多事务放不下,于是决定用了早膳便出门。
这才刚灌下半碗粥,才到喉咙口,房门忽然被踹开了。
沐沉夕是谢府主母,这府中想去哪里便可以去。所以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来到了谢恒的门前。
谢恒还未娶妻,自然还是住在谢府的。
沐沉夕这么气势汹汹闯进来,丫鬟和小厮都不敢阻拦。她大手一挥:“都滚出院子!”
所有人立刻连滚带爬跑了,而屋内谢恒被惊了一跳,呛住了,涨红了脸咳嗽了半天。
沐沉夕进了屋子,一脚踹翻了他屋内一张红木的凳子:“谢恒,你那日对谢云诀说了什么?他为什么忽然对我态度大便?!”
谢恒也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顺了气之后,便直起身,恭敬地行了礼:“见过郡主。我也只是将郡主的所作所为如实禀报。”
“我的所作所为?”沐沉夕回想了一下,她那几日尽心尽力,怎么想她都还算英勇,“我那时忙前忙后来回奔波,一心将他救出来,虽说处事不够周全,也不至于有什么错处吧?”
“人前确实如此,人后呢?”
“人后?哪里来的人后?那几日你我一同在城外扎营,我何时背着你做过什么事?”
“你和太子殿下——”谢恒咬了咬牙,几乎是要脱口而出。
沐沉夕皱起了眉头,满眼不解:“你倒是有话直说,什么话都吞吞吐吐的,急死人。这要是上了战场,早贻误战机了。”
“你和太子殿下在城外一夜春宵,他进了你的营帐,第二日才出来。我都亲眼看到了!”
沐沉夕怔住了,她下意识地反驳:“怎么可能?!若是有人进我的营帐,我会不知?我若是知晓了,他也不可能活着出来!”
“但他确实活着出来了,而且满脸喜悦。你们——你们若是有情,为何还要如此欺骗家主?他一心待你,为了你甚至不惜得罪宗族,成婚当日还将宗族的长老都下了药捆去了看你们成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为你做了。”
沐沉夕愣愣地看着他:“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沐沉夕踉跄着转身出了门,一路走到谢府的回廊处,用力深吸了一口气。谢恒的话让她震惊不已。
许多的事情串联起来,沐沉夕忽然想到昨晚齐飞鸾对她说的话。难道齐飞鸾也早知道裴君越的心思?她猜测错误,齐飞鸾并不是妒忌她和谢云诀,而是裴君越!
她踱着步子,彷徨了良久,最终决定去找裴君越问个清楚。
沐沉夕做事一向风风火火,孤身一人便去了太子府。她没有直接从前门闯进去,而是选择翻墙进入。
沐沉夕动作轻快,熟练地避开了侍卫。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府邸,基本就没有她没去过的,除了孟家。
她径直来到了裴君越的寝宫,却扑了个空。沐沉夕看看时辰,勤勉的人此时此刻也都起身了。
她在太子府转悠了一圈,忽然瞧见几个丫鬟三五成群端着铜盆出来。铜盆的边缘还有带血的纱布,水里也有不少血渍。
沐沉夕心下一惊,莫非裴君越受伤了?
她闪身掠上了树,就看到那几个丫鬟一路走一路小声议论道:“今次可伤得比以往都重。”
“唉,一回比一回惨。此前小鱼被召去侍寝的时候,我还挺羡慕她,以为她以后就要当主子了。谁能想到...根本就是活受罪...”
“可不是么,人前风光,人后...啧啧啧,换做是我,怕是宁愿自戕。”
“嘘,小声些,可别让人听了去。”
“太子殿下这会儿还在小鱼房中呢。”小丫鬟叹了口气,“我如今都不敢靠近那里。方才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感觉太子似乎多瞧了我一眼。”
“真的么?那...那你可得当心些。下次...下次别太招人注意。”
那小丫鬟摸了摸自己头上:“是不是因为这个木钗?我...我就不该戴着这个东西。”
沐沉夕这才注意到,太子府上这些宫女的打扮也太朴素了一些。
上次她来还是夜晚,没有留意这些。倒是听过一些人撑在裴君越,说他这位太子崇尚节俭,府里的宫人,尤其是宫女,从来不施粉黛,穿着朴素。
沐沉夕心下困惑,她认识的裴君越一向是个和善的人。以前唯唯诺诺的,看谁都胆怯。
认识她以后,性子开朗了不少。他和凌彦不同,凌彦是惧怕她,裴君越却是对她言听计从。沐沉夕一直觉得两人也算是臭味相投,一起上房揭瓦的时候,裴君越也从来不虚。
后来在边关,她也一直罩着他。在她眼里,他就像是条听话的尾巴。
沐沉夕飞身自树上落下,寻了一下宫人口中小鱼的住处。这小鱼原是寻常的宫人,出身贫寒,父母双亡,家中倒是有哥嫂。
然而嫂子嫌她碍眼,将她卖进了宫里,后来被分配到了东宫之中。
后来小鱼被太子看上,成了他的侍妾,平日里太子颇为宠爱。
当然,这也是外界的说法。沐沉夕此前与那些夫人们闲聊的时候,听到说起过,也没往心里去。
毕竟男人纳妾十分寻常,大户人家妻妾成群的不在少数,皇上也是三宫六院没有什么节制。裴君越的东宫里总共良娣两名,侍妾三人,这在那些夫人口中都算是稀世难寻的不沉迷女1色了。
沐沉夕也觉得这些没什么不妥,她不希望自己的夫君纳妾,但不代表就要阻止旁人也如此。何况,这也不是她说要阻止就能阻止的。
沐沉夕翻入了院中,三两下弄晕了侍卫,将他们藏了起来。自侧边的窗户翻了进去。
一进去就听到了女子嘤嘤的哭泣声,以及正对上俯身拾起地上衣裳,上半身未着寸缕的裴君越。
两人四目相对,太子吓了一跳。沐沉夕也一把捂住了眼睛:“赶紧把衣服穿上!”
裴君越嗤笑道:“我在自己侍妾的房中,不穿衣裳怎么了?倒是你,这么闯进来,看到些不该看的,还能怪我?”
沐沉夕咬牙切齿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寻常人早该起了!”她瞥了一眼,裴君越敷衍地扯了外衣披上,却没有遮盖得太严实。
身后的女子也惊道了,正泪眼汪汪看着两人。
裴君越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床边。女子扯了被子遮住了自己,瑟瑟发抖,脸色看起来很苍白,气息也颇为虚弱。
沐沉夕四下瞧了瞧,似乎没见到血迹,只是屋内有些凌乱。
她咳嗽了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我今日寻你,是有事要问你。”
裴君越的手指绕了一下垂落的青丝,嘴角勾起了笑意,一双凤目觑着她:“何事劳你亲自赶来,托人捎句话便可。莫非,你是想见我?”
沐沉夕瞪了他一眼:“少胡说,换个地方我同你细说。”
“这可不行,我这小美人刚温存过。我若是和别的女人走了,她会伤心的。小鱼,你说是不是?”
被唤作小鱼的侍妾瑟瑟发抖,惊恐地瞧了他一眼,用力点头:“是...是...”
沐沉夕眉头紧锁:“你是不是欺负她了?她怎么吓成这样?”
“是啊。昨晚欺负得厉害了。”裴君越玩物一般揉了揉小鱼的头,弄乱了她乌黑的长发,看起来她更加楚楚可怜,“谢云诀难道没有这么欺负过你么?”
“当然没有!”
他手上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和谢云诀,你们还——”
沐沉夕只觉得这话越说越奇怪,连忙打断了他:“少废话了,我是真有要紧事要问你。小鱼姑娘,他回头再补偿你。”
裴君越收了手,心情看起来很好。他张开了胳膊,对沐沉夕道:“既然你来了,我不便唤宫人,你替我更衣。”
沐沉夕被气笑了,手摸上了腰间的剑,挑眉看着他:“你皮痒了是么?我这剑几日没出鞘,都快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