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心头在滴血:“朕...朕都允你便是了。”总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肥羊,还巴巴地把自己送到了别人的屠刀下。
但割肉也就割肉了,她肯要,说明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皇上心中也有些感慨,这丫头到底是长大了。
若是换做以前,她那么冲动莽撞,他断然不敢近前来。只怕不等他来求和,她就提着刀剑来皇宫索命了。
沐沉夕看着远处谢云诀拔下了头筹,裴君越得了第二,垂头丧气地策马归来。
忽然对身旁的陛下道:“那年我离开长安,走得匆忙,有件事倒是忘了同陛下说。”
“何事?”皇上还在专心研究她那白练上的单子,里面甚至还有“龙须一绺”,简直...简直是胆大包天!
“孟子安此人并非好色之徒,当初害死的女子相貌不过中上。我回雍关想了许久,忽然记起,有一日去姑姑宫中玩闹,无意中打翻了一碗药。”
皇上的手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沐沉夕:“阿翡身体一向不好,常年喝药,打翻了药也不是什么大事。”
“后来我无意中又闻到了姑姑药碗里同样的味道,在两个地方。一处是谢府,另一处在锦华殿。”
皇上的神情一滞:“是...是什么药?”
“让女人永远无法生子的药。”
他的拳头紧了起来。沐沉夕还记得那几年,人人都说姑姑宠冠六宫。皇上也确实常去她的宫中,那段时间几乎不往别的宫跑。
姑姑还曾对她说过,陛下一心盼着她能生个小皇子。那时候沐沉夕还不以为然,觉得皇上也太贪心了,都有那么多皇子了,甚至很多像裴君越一般,他都不记得了,怎么还要生?
但姑姑说,她若是有了孩子和旁人不一样的。
至于为什么不一样,她那时只是甜甜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沐沉夕问过长公主,她也是满眼笑意:“和喜欢的人生的孩子,自然是和旁人不同。皇兄生性凉薄,对待后宫嫔妃鲜少动心,仅存的一些情意,全都给了你姑姑。”
那时候她还是不明白,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还能和那些妃嫔诞下子嗣?如果是喜欢,为什么姑姑也时常皱眉不展。
哪怕是宠冠六宫,也常常是期盼着皇上的宠幸,却也经常失望落空,孤枕难眠。
但沐沉夕知道,哪怕他再凉薄,对她姑姑也存了些许真心。哪怕只有一点,就足够他追查下去。
谢云诀纵马而来,手中还握着一只玉牌。那是拔得头筹之后的信物,凭借这信物可以领千两黄金。
沐沉夕起身上前,他伸手将玉牌递到了她面前:“以后想要的东西,我替你赢回来,不需劳烦旁人。”
她接过玉牌,指尖勾住了他的手指,嘴角咧开:“你方才欺负他们欺负得有些厉害了。”
“可...可不是么。”打马赶来的凌彦喘着粗气,“本以为郡主不出手,我还有机会争一争,毕竟是...是那么多黄金。”他幽怨地瞧了谢云诀一眼,酸溜溜道,“谢大人也真是深藏不露,以前怎么没发现?”
沐沉夕得意道:“这就叫扮猪吃老虎。”
话音落下,凌彦没绷住,噗嗤一口笑了出来。
沐沉夕回味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骂了谢云诀是猪。谢云诀倒也不恼,只是默默留下一句:“后日回府,将新编纂的《辞书》抄写三遍。”
凌彦笑得很厉害了,没想到沐沉夕都离开太学多年了,还躲不过抄书的命运。
谢云诀扫了眼凌彦:“大理寺积了十年的旧案,限你一个月内全数处理完。”
凌彦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眼中泪花闪闪。他和沐沉夕四目相对,顿时产生了些许惺惺相惜之感。
远处齐飞恒也在看着沐沉夕,今日她并未上场。看来虽是捡回一条命,却还是受了伤。浓妆艳抹只是为了掩饰自己苍白的气色罢了。
计划还是可以如常进行......
骑射结束,皇上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对表现上佳的少年们予以赞许和赏赐。但所有人都看得出,陛下有些心不在焉。
沐氏那位遗孤不知说了什么,让陛下如此失态。大臣们心里犯着嘀咕,揣测纷纷。
而沐沉夕,就像是在河边投石子的顽童,对于自己掀起的层层涟漪似乎毫无察觉。
晌午前,骑射完毕的少年们便骑着马一起去了远处的山林之中捕猎。
沐沉夕看不到谢云诀,百无聊赖地寻了一处僻静之所小憩。为免旁人打扰,她特意寻了一株高大茂盛的树,在树杈上惬意地闭着眼睛吹着风。
斑驳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
她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听到了脚步声。沐沉夕没有动,不一会儿下面传来了女子的声音,那略有些尖锐的嗓音,一听便知是孟颜的。
“打听到了没有?太子殿下真是在昭阳殿?”
“千真万确,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女亲口所说。”
“那今晚...”
“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阻拦。”
沐沉夕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看来这太子妃之位还是有人觊觎的。她简直想半夜拉着谢云诀趴在房顶看热闹了。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孟颜走后,沐沉夕便继续小憩。
忽然,耳边掠过一阵风声。她警觉地睁开眼,只见风裳摇摇晃晃地自屋舍上翻过来,蹲在墙头:
“师父,不好了,出事了。”
“什么事?”
“你不是让我暗中保护谢公子么,可进了林子没多久,就迷路了。”
“迷路了还能出来?”
“后来我半途遇上了一个相貌十分俊俏的公子,生的是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五官端正,秀气中又不失刚毅——”
“打住打住,先别犯花痴了。你遇上他,然后呢?”
“然后我就暗中保护他。”
沐沉夕揉了揉眉心,这丫头片子也太不靠谱了。
“结果发现有一群黑衣人藏了起来,大概跟之前抓我的那些是一伙人。我又打不过,也不敢提醒他,就只好继续藏着。”
“后来呢?”
“黑衣人好像没想拿他怎么样,继续想蹲守谢公子。我可牢记着你的嘱托,于是也在那附近候着。没过多久,那俊俏公子忽然惨叫了一声。你猜怎么着?”
这要不是自己收的徒弟,沐沉夕真想把她从墙头踢下去:“你倒是快说啊。”
“他被一头野猪追着狂奔,那速度,啧啧啧,屁股着了火也不过如此了。”
沐沉夕眼皮子一跳,想起自己今早对凌彦说的话。不会这么灵验吧?
“幸好地上有个陷阱,他一脚踩空掉进了陷阱,野猪不敢跳下去,就跑了。”
“这叫幸好吗?!”沐沉夕无奈,她自树上跃下,“你这事只告诉了我?”
“那我这身份,告诉旁人,不等我开口就被拖去出斩了。”
“罢了罢了,你先去那边候着,见机行事。我去通知楚越。”她说着抛给了她一个信号烟,“若是需要我过去,燃了这个烟。”
“怎么燃?”
“火折子。”
风裳两手一摊,沐沉夕终于忍不住跃上墙头,一脚将她踢了下去:“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出去别说是我的徒儿。”
风裳揉着屁股哭丧着脸,不敢反驳。沐沉夕将身上的火折子塞给了她,便去了围猎场。
楚越正在御前候着,皇上虽然回行宫休息了,但他却不能擅离职守。于是她走上看台,迅速来到楚越身边,将林子里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楚越。
他颔首道:“末将这就派人去林中救援。”说罢匆匆带兵前去。
沐沉夕原是想在看台候着,大臣们休息完陆陆续续回来了。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她。
忽然,远处一人,一袭黑衣纵马而来。沐沉夕看着这身形眼熟,待近前才发现是夜晓。
她心下突突跳了跳,快步走到阑干旁。夜晓疾驰而来,在看台前勒马,喘着粗气。
“你怎么不在夫君身边保护?”
“夫人,属下...属下和公子走散了,遍寻不着,只能回来请求救兵了。”
沐沉夕眼皮子直跳,这救兵都去寻凌彦了。她当机立断,一个唿哨。不一会儿,一匹白马飞跑而来。
这是沐沉夕在雍关时骑的马,今日是她生辰,太子特意让人从边关带回来送她的。
这的卢马乃是千里马,作战时带着她冲杀敌阵,十分英勇。
原本它今日被关在马厩里,悠闲得吃着草料。忽然听到了唿哨,立刻挣脱了开来,不顾马夫的阻拦冲了过来。
四下的目光都落在沐沉夕身上。
只见看台上一袭红衣的女子正立在栏杆上,这么高的栏杆,跳下去只怕要摔断腿,看得人心惊肉跳。
但她站的很稳,的卢马飞跑而来,绕着看台路过她眼前之时,她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马背上。
沐沉夕抓住缰绳,扬鞭策马。
红衣如火,骑在一匹白马之上,那飒爽的英姿让所有人都挪不开眼睛。
多少人忆起了初见她时的模样。看过方才长安少年郎们赛马,原以为已经很精彩了,但见了沐沉夕才知道,她若是参与其中,只怕旁人半点胜算都无。
去林子的路,昨晚摸了一遍,沐沉夕已经熟悉了不少。林子里无法骑马,她翻身下马,也不去管她的马。反正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吹响了唿哨,它都会赶来。
甫一进林子,沐沉夕就听到了怪异的口哨声。
看来早有埋伏等着她。她飞身攀爬上树,从一棵跳到了另一棵,仔细闻着味道。
她送给谢云诀的帕子上沾染有特有的香气,她可以循着香气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