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死期就要到了,谁能想到呢。
天青从营帐出来,双手撑着后腰,眯眼看着远处红光混沌的夕阳,像个大爷。
他慢吞吞走回自己营帐。帐中空寂,四下无人,这才得空褪下已被凉风吹透的湿衣,摘下身上的茶叶,露出小麦色的肌肤,健美光滑的后背,后腰上赫然一处干涸的血洞,跟个张开的大嘴似的,十分骇人——他独身闯北境杀左将军不成被留下的小礼物。
他撑着后腰收拾一番,带上自己的副手铁头儿,略作休息后,趁着夜色,穿山越河,度过防线,往北境去了。
烽火连天的争渡河北,到还是一片安逸之地,天青和铁头儿牵着马,选了大道旁一处安静的酒肆歇脚。
他用丹药将五官微调,面颊上还弄出大片红斑,加之头发蓬乱,正是道上随处可见的流民模样,毫无惹眼之处。
酒肆中不过两三个客人,小二在柜台犯瞌睡,天青一进门,便往有竹帘遮挡的内槛里安座。
他敲着桌面,正在思索。
天家的天禄军与他们辟邪军胶着数年,一路败退,如今云光军闪亮登场,将争渡河边几个小城全稳住,顺河向东行来,这一两日间,便该到山阴城。但如今山阴城把守极严,没有进城令牌决计进不去,他得想些办法才行。
正思索间,小二送上他们点的粗茶和米饭。
天青先喝了两口,继而将浓茶倒进米饭中,拌了两下,正准备开吃。
——空旷的外厅忽然闯进几个大摇大摆的壮汉,个个三四十岁的模样,穿着民间常见的衣衫,却是细软棉布。
他们大咧咧坐在外厅正中间,扬声大喊:“给兄弟们来一只烧鸡,两斤牛肉,再来两盘大馒头!”
嗬,有钱人——乱世吃肉。
还未等天青抬起头来,外厅一闲客说酸话,“雪照殿下一来前线,人心安稳了许多,往日这条路上哪有商旅敢来?自然也寻摸不着荤腥。”
前台的小二接话:“就盼着雪照殿下收了叛军,让咱们百姓也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那闲人道:“若说雪照殿下,真真是天下第一号圣人!你们想想,自古以来,多少人努力修行想要爬上天位,可他呢,传给他他都不要!真真是不慕名利,超凡脱俗!”
小二乐呵呵地道:“这倒是,且他人虽隐逸,却做尽好事!就说咱们眼前这条大道,几十年来都是泥泞小土路,还是雪照殿下十七岁那年,出钱出力使人修的。从此后,南北行人少受多少罪!”
天青喝着泡饭,从竹帘缝隙往外觑,只见外厅正中,那些先头要肉的大汉虽不说话,却相互使了个眼色。
大汉们身后的闲人还在和小二唠嗑,“还有那年,咱们这闹旱灾,地里一丝收成也没有,人们病倒在路上,也是雪照殿下纡尊降贵亲来这里,一点不嫌咱们腌脏,就在路边为人把脉问诊,我当时有幸在边上瞅了一眼,真是又温柔又尊贵,一点架子不端。”
小二聊得不困了,兴奋地道:“我也想见殿下!可恨我没那个福分,听我娘说,当时孩子们饿得跟黄鼠狼似的,一群一群围着他要吃的,雪照殿下抱着小孩儿,还给他们分发食物,笑的好看极了!又和气又有耐心!天底下怎有这么好的人呢!”
闲人笑道:“殿下若有了孩子,该是个多好的爹。”
小二却皱了眉,“可是,殿下今年已二十有余,却从没听过他有后嗣呀?”
闲人也不解,“这话倒是,连属意哪家闺秀都没听过……”
“小二,我们的饭菜好了没有!”外厅正中,那为首的中年大汉忽然打断他们。
小二不敢再闲话,立刻跑进后厨催促。
话声一顿,外面安静了不少,天青竖着耳朵,听外面大汉问那中年男子,“这次采办的东西金贵又齐全,上面看了必会满意。”
那中年男子嗤笑一声,低声道:“想什么呢,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告诉你吧,差的远着呢!”
先前那人问,“还差什么?”
中年男子笑了一笑,却不答言。他们快速吃完饭,准备上路。
天青若有所思,看了铁头儿一眼,铁头儿也面无表情的瞅了他一眼,两人心意相通。
天青起身,带头向外低头猛走,一不小心与那群大汉撞了个满怀。
天青抬起头,满面惶恐不安,连连作揖,向后退了几步,“小人该死,无意冲撞大爷。”
中年男人皱眉瞅了他一眼,显然十分不悦,却也没多说什么,干苍蝇似的挥挥手。
天青和铁头儿一边作揖一面慢慢转身,然而刚转过身,天青手腕一转,悄悄现出手心里一块进城令牌给铁头儿看。
两人四目相对,忙去牵马。
——“慢着!”那中年男子在身后急忙叫住他,并奔跑过来。
天青与铁头齐齐顿住,衣衫下几丝微动,他眼眸中闪过冷冷的杀意。
那中年男子的一只胖手“啪”拍在他肩膀,将天青翻转过来,继而对上天青那张满是红斑的脸,他“啧”了一声,微微皱眉。紧接着,又将天青翻转过身。
天青莫名其妙,留下背影给身后人品鉴。
他听到身后中年人喃喃道:“不错,不错……”
然后,那中年男子满面笑容,十分热络,“小兄弟是哪里人,这是要去何处?”
天青将肩上衣服向上扯了扯,怯懦地向他道:“小人争渡河边人,天下不太平,怕南边打过来,正往北去咧。”
那中年男子拍拍他的肩,“可有父母家人?这是你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