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鹿镇下了雨,天空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屋檐,顺着瓦房蜿蜒而下。
梁南玺做完暑期的最后一堂补习课,背着两个月的酬劳回家。
他和鹿镇中学的老师达成协议,老师教课,他拉学生置办补习场地,只收外面补习费一半的价格,最后收到的钱去除场地费用后平分。
一节课八个学生,一个小时五十块,一堂课两个小时,算下来就是八百块。一天三节课,两千四百块。
鹿镇是个镇,镇上的人文化程度不高,对教育却十分注重。
梁南玺从初中开始就和老师合作,这么多年,林林总总赚了不少钱,给沈家盖了新房,完完全全按照沈父沈母的意思来。
镇上的人都说沈家生了个好儿子,光宗耀祖。
梁南玺推开门,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一群人,视线一转,对上沈父空洞的眼。
“城里的人来接你了,你……吃完饭再走吧?好不好?”
“嗯。”他没什么表情,手牢牢扣紧装满钱的包,嘴唇颜色淡的发白。
梁南玺安静地走向里屋,厨房桌子上摆着沈母熬的米粥和炒菜,是他从小吃到大的饭菜。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心里有再多话也难宣之于口,他背对着那群人,面无表情地吃完这一顿饭。
沈家的庭院里,种了两棵苹果树。树叶零星稀少,果实香甜可口。
梁南玺对着窗外发呆,苹果大约以后他都吃不到了。
镇上的人都说沈家生了个好儿子,也说儿子不像沈家的孩子,从长相到性格似乎和那木讷老成的沈昌富并无半点关联。
沈昌富时常看着儿子,闭口不言。
当年沈母胎横位难产,沈昌富带着所有积蓄和沈母到北海最有名的妇幼医院生产,生产完后沈母大出血,孩子被抱走,沈母摘除子宫。
再后来,沈昌富带着住了一周院的沈母和兜里寥寥无几的钱回了鹿镇。
孩子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换的。
据说是护士工作疏漏。
好一句工作疏漏,让两个家庭背负了十七年的不幸。
最不幸的是沈家,因为沈家真正的儿子在国外旅游时意外去世,养在身边的儿子现在要被真正的父母接走。
沈昌富对哭哭啼啼的沈母使了个眼色,沈母会意,泪水止不住。沈昌富双手插兜,大步走向门外,在苹果树下抽烟,也不说话。
梁家父母根本就没出面,来接梁南玺的都是些西装革履身材高大的男人。
梁南玺吃完饭,收拾碗筷拿到门外去洗。
沈昌富看到了,“搁那,让你妈洗。”
说完好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对,登时沉默了。
梁南玺洗完碗,拿起柜子里的糖往嘴里塞了颗,太憋了嘴里没味道。
背包挂在厨房门口的挂钩上,拉链下面是沈母用黑线绣的字——沈玺
他的眼神直白犀利,带着不易靠近的气质。
他早该猜到事实,他在这个家里和谁都不像,连眼神都不相同。
上了车以后,谁都没动静。梁南玺脚踩着软绵绵的垫子,看着不等他出声不敢启动车子的人,对车窗外的沈昌富说:“他们给了你很多钱?”
“是给了。”沈昌富沙哑开口,“我跟你妈——没要……”
“为什么不要?”梁南玺说,“为什么不要?”
沈昌富面露苦涩,依旧笑道:“我们用不到了,你弟弟,就是我和你阿姨的儿子,已经死了,你也走了,我们用不到了。”
梁南玺明白了什么,他说:“我可以不走的。”
身边的保镖在后视镜里互相传递眼色,自作主张关了窗。然后,车子启动。
梁南玺从镜子里看到站在原地的沈昌富,还有从大门内走出的沈母,两人依偎在一起,聚成一点,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他低下头,手指揉了揉湿润的眼睛。
北海一中转来一位经常带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年,冷漠内向,成绩优异,气质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