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阮奕和陆炳辰去超市买东西。他们把车推到收银台结账,然后拎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
陆炳辰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了两句就挂断了。放下手机后,眼里闪过一丝不耐。
阮奕问:“怎么了?”
“我爸让我回家过生日。”
陆炳辰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一冷,随即嘲弄地笑了笑:“算了,不说了。”
似乎刚才逛街的好心情全被这通电话搅没了。一直到他们俩回家,陆炳辰的兴致都不太高。
之前陆炳辰在家里喂过几次野猫,其中一只前腿瘸了的小猫就赖上了,时不时就在窗台上晃悠。
这小家伙胆子也大,见到阮奕过来也不害怕,还仰着头喵呜喵呜地冲他叫唤。
阮奕本来是去关窗的,突然又改变主意,拎着小猫的后颈把它放进屋内。
小猫:“喵?”
阮奕指向陆炳辰:“去陪他玩一会儿。”
小猫舔了舔爪子,朝他眨巴眨巴眼:“喵喵喵呜?”
阮奕笑着挠了挠它的下巴:“他给你喂过奶,不记得了?”
小猫看来是真的不记得,尾巴一勾,趴在地上不肯动了。
阮奕想了想,去拿来一盒酸奶,剪开口,倒进碟子里,放在陆炳辰面前。
小猫鼻子动了动,轻轻一晃脑袋,慢吞吞地走过去。
这么一看才发现,它的左前腿只有一半,右前腿也比正常的长度要短,下半截软撇撇地垂着,走起路来,两根前肢一点一点,像只小兔子蹦到陆炳辰面前。
陆炳辰拧了拧眉:“它好脏。”
“你给它洗个澡就行了。”
“然后我就脏了。”陆炳辰像小孩似的鼓起脸。
“卫生间的柜子里有手套。你知道怎么给猫洗澡吗?”李可以前给他分享过很多这种视频,阮奕拿出手机,点了个步骤最详细的转发给陆炳辰。
陆炳辰“哼”了一声,拎起小猫的后颈,把它提溜进卫生间。
虽然看起来挺不乐意的,但自从接了那通电话就一直沉在他眼底的郁色,终于被冲淡了不少。
阮奕去厨房简单蒸了点从超市买回来的成品菜。出来之后,看见陆炳辰抱着猫坐在沙发上。
小猫被洗净吹干水,浑身的毛松松蓬起,陆炳辰垂下手指在它眼前晃来晃去,逗着它左扑右扑。
房间里,灯光是淡淡的暖黄色,俊美的少年低着头,五指张开,掌心托着一只瘸了腿的小猫。他纤长的眼睫微微弯起,笑容很浅,也似很温柔。
阮奕拿出手机拍了下来,把这张照片设成了屏保。
陆炳辰的生日快到了。毕竟陆家有规矩,他就算再不耐烦,还是请好了假,提前一天赶回燕山。
落地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司机一路飞驰把他送回祖宅。陆家的祖宅占地极广,将近十多公顷。因为第二天的生日宴,整个园林被布置得极为侈丽,阵势几乎有点夸张。
陆炳辰看了两眼,收回目光:“这次的生日会,我爸是交给谁办的?”
“陆烁少爷。”
那是他的一个堂兄,跟他不怎么对付,跟他爸倒是一直走得挺近。
陆炳辰下了车,听见有人呵呵一笑。
是陆烁。
陆烁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朝他扬了扬眉:“明天宴会的布置你都看了吧,觉得怎么样?”
陆炳辰真有点好奇这人脑子里装了什么,才敢指着这种布置问他的感想。
他站在那儿似笑非笑的,陆烁的脸皮不由紧了紧。
其实一开始,他也觉得这次办得有点过了,陆炳辰一个做儿子的,生日会办得比他爸去年做寿还要奢侈,说出去确实挺不像话。
但是这是陆炳辰的亲爹的意思,加上是他负责一应事务的操办,往这里面砸的钱越多,他能捞的油水越多,陆烁也就美滋滋地照着干了。
再要说一个理由的话,就是他本身就看不惯陆炳辰。陆烁有时候甚至会有点阴暗地想,十几岁的小孩儿,生日这么大操大办,十有□□会折寿。
他挤出一个笑:“你是陆家的长房嫡孙,办得奢侈点也没什么。明天一堆人要过来,办不好不是让人笑话嘛。你啊,还没二十呢,别跟个老头似的。”
陆炳辰问他:“爷爷在的时候,从来不会做这些。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神色很淡,但不知为何,陆烁却有种脸皮发涨的刺痛感。
他嗤道:“什么为什么,你能全照爷爷那时候来吗?那爷爷死之前还给大伯留了‘无争’两个字呢,我们是要跟他最后那几年似的,去山里隐居,种瓜种豆养小鱼,外边的事儿基不问吗?!”
陆炳辰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爷爷留给他爸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个。
可笑的是,他居然是从陆烁这儿知道的。
“你跟我爸,你们都是这么理解的?”陆炳辰摇了摇头:“跟他说一声吧。无争,意思不是与世无争,是说如今的陆家无人能与之争。这话不是要他避,是告诉他有许多事,大可不必。”
他瞥了一眼奢靡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宴厅:“本来超然。你们折腾这些,不觉得自失身份吗?”
陆烁攥住拳,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又是这样。从小到大,每一次都是这样。比陆老爷子和陆家那些长辈们都看重陆炳辰更让他痛苦的,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更看重这个人,而不是他。
而最最最让他痛苦的,是即使他知道,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变不成陆炳辰,他跟这个人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这种遥不可及让他羞耻,让他厌恶。陆炳辰眼里的轻淡,在这一刻,突然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陆烁牵扯着嘴角,走到陆炳辰身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哦,让我转告大伯?他不是你爸吗,你怎么不自己去说?”
陆炳辰像是在开玩笑:“没准是因为我孝心发作,不想当面刺激他呢。”
“是吗?”陆烁恶毒地笑了,从兜里拿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说起来,也是我为了给你办这场生日宴,把祖宅里里外外扫了一遍,才捡出来这张纸。陆炳辰,你见过这个吗?”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陆炳辰脸上的平淡被打碎了。
*
陆炳辰坐在毛绒地毯上,手机扔在旁边。
他手指间夹着一张薄薄泛黄的纸,是一份亲子鉴定的报告书。本来应该有挺多页,陆烁捡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张。陆炳辰盯着委托鉴定日期那一栏,目光深得几乎看不见底。
源源不断地有电话追过来,他嫌吵关了声音,手机屏幕不停地亮起,再变暗,再亮起……
又有新的电话进来,来电人是他爸。
陆炳辰拿着手机,站起身,走到窗边。
燕山正在下暴雨,从高空的落地窗往外看,天空好像被捅了个窟窿,无边无际的大雨扬起海水倒灌般的巨浪,从高天之上倾泻而下,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撞得支离破碎。这栋房子的隔音做得很好,他站在这儿,跟外面浩大的风雨只有一窗之隔,耳边却仿佛万籁俱寂。
他爸刚才那通电话因为长时间没人接已经自动挂断了,现在第二通又打了过来。
陆炳辰按下接通。
“陆炳辰!”电话那头传来陆宇时的怒吼,“你在发什么疯?明天是你的生日宴,你现在跑得不见人影——我先不管刚才你跟陆烁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可以先不计较你把他打进医院,现在,无论你在哪儿,马上给我回来!明天生日宴的一切都要照着原定的安排来。”
陆炳辰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景象,勾了勾唇,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你想让陆家成为笑柄吗?!”陆宇时越说越痛心疾首,“明天,事情传出去怎么办?你让陆家的脸往哪儿放?!平常你任性我不管你,惯得你现在眼里只有自己了是吗?脾气上来了就想干什么干什么,连大局你都不顾了是吗?!”
陆炳辰扑哧一笑。
“肆无忌惮,任性妄为……”他轻轻叹了口气,“爸,你不就想我这样吗?”
“——你说什么?”
“我印象里,爷爷只有一次说过中意我今后接手陆家,就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当时只有你,我和爷爷在场。这句话后来是怎么在外面传开的?”
“从那时候起,我就在燕山大大小小的家族里出名了。别说你,就是爷爷在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没我过得风光吧?每年生日宴办得这么轰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陆炳辰甚至说得笑了,“登高跌重,把我捧得飘飘欲仙,不知天高地厚,以我的任性,早晚有一天会捅一个大篓子。”
长久的沉默,他听见了听筒里传来牙齿咯吱碰撞的声音。
陆炳辰把亲子鉴定报告拿到眼前。这一刻他才发觉,纸的边沿已经被他碾破了。
他问:“为什么会怀疑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十秒钟,对面一声不响。
陆炳辰看了眼手机,他们还保持着通话状态。
那就是不想回答。
刚好,他其实也没有多想知道答案。他换了个问题:“你去做亲子鉴定的事,我爷爷知道吗?”
“……”
“应该知道。我之前一直还挺奇怪,为什么爷爷那时候会突然跟你说,我是他很中意的后辈。他从没有这么夸过人,后来也没再对我说过这种话,偏偏在我六岁那会儿,当着你的面说了。”
“……”
听筒里,呼吸声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