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也不懂。”陆森依旧是背对着她,不过肩膀却没有再颤抖,反而变得□□起来:“但那时候林子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好像看不见我,看不见海浪,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只是告诉我,他累了,游不动了……”
“然后呢?”叶甜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哪怕它还有些原因不明的颤抖。
“然后?”陆森终于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泪痕又干了,嘴角崩成一条直线,感觉又回到了初见时那个淡漠冰冷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人。
“我怕了,或许你不信,但我却是怕了,这不是我熟悉的弟弟,更像是一个陌生人,而他的表情,他的眼神让我害怕,所以我犹豫了,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推开了我的手,而这一次,我没能抓住他……”
叶甜总算是明白,大家口中的陆林把陆森推向海里的事实,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陆森只是想要拉住他,而最后没有成功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反而要让自己背着骂名以陆林的身份活着?”
陆森看了一眼地上的陆耀宗,只因为他的脚刚才似乎微微动了下:“呵,命还真大。”
叶甜见他也发现了,心下不由一惊,刚才注意到陆耀宗的变化时,她还抱着侥幸心理对方不会注意到蒙混过关。
不过陆森似乎也不太把陆耀宗的垂死挣扎放在心上,继续着先前的话题:“从海里出来之后,我突然不能说话了……”
叶甜知道这种情况,叫做应激创伤综合征,在一个人遭遇重大意外事故后所产生的个体精神障碍,可能会造成失聪失语封闭自我的心理状态,有些成年人都很难走出来,何况是当时只有十二岁的陆森。
“直到有一天,我在林子的房间柜子里发现了一本带密码锁的日记本,我很快就打开了它。”
“你怎么会知道陆林笔记本的密码?”叶甜一边看着陆耀宗的动静,一边追问道。
“直觉吧,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浮现出那几个数字。”
“也许这就是别人常说的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
“心灵感应?”陆森勾起嘴角戏谑地看着叶甜:“如果世界上真有这东西的话,那我怎么会不知道林子活得那么痛苦,为什么他宁愿呆在泳池和这画室里也不愿意回家?那本日记本让我知道……我自认为幸福知足生活的天堂,于他而言,是暗无天日痛苦轮回的地狱。”
“所以,你就放任了大家的猜想,让自己活成了陆林的样子?”
叶甜的心揪得生疼,尽管没有看过陆森口中的日记本的内容,但能够让一个原本活泼开朗的人不着痕迹地变成另一个人,可以想象是多大的冲击,简直称得上一次对人格和心理的重塑了,而就是在这一次重塑中,陆森把自己变成了陆林的样子。
“知道我看了日记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陆森走了几步,在陆耀宗蜷缩不动的身体旁蹲下:“我去找了陆耀宗。”
“找他对质?”叶甜回应道,不过很快便自我打消了这个猜测,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的身份就不会隐藏这么久。
“我让他把我送回孤儿院去。”他的眼睛看着陆耀宗,那平静的视线却更让叶甜心惊,生怕他又对陆耀宗做出什么来,哪怕对方是罪有应得。
“可笑吧?直到看到日记,我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我们的父亲,也因为如此,他才对小林这么肆无忌惮。”陆森的手抚上陆耀宗的喉咙:“他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小林,竟然笑着对我说,人死不能复生……”
伴随着他的语音,叶甜看到他似乎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因为陆耀宗原本死灰色的脸部有了痉挛的表情,这个以往总是活跃在政坛在各大公共场所笑容可掬的男人,此刻连挪动手指的力气都已经没了,只能任人宰割。
“好一个人死不能复生。”显然,陆森看到了陆耀宗脸上微弱的变化,似乎很享受对方的生死拿捏在自己手掌中的感觉,他有些惬意,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在他看来,我和林子都不过是他的一件东西而已,旧了丢了都无所谓……他甚至还告诉我,从今往后,我要听话,不能忤逆他,我要赎罪……”
“真是无耻!”叶甜再也听不下去,这个人怎么能够这么没有底线
“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决定把自己活成陆林,我要用陆林的身份报仇。”陆森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仿佛上边沾染了什么垃圾一般。
“或许是小林也在冥冥之中帮我吧,我竟然忘记该怎么笑了。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陆林,阴郁,敏感,喜怒无常……”
“咳咳……”地上传来的声响打断了陆森的述说。
两人循声望去,陆耀宗死白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紧闭着眼睛,哆嗦着嘴唇:“水……水……求……求你……”
他的声音很轻,也幸好这画室足够安静,才能够让人听得清。
“求我?”陆森笑开了:“堂堂晋南市未来的大市长居然求我?我还真是感动呢……”
“陆森,他真的快死了,你给他点水吧。”
叶甜打从心里是鄙夷陆耀宗的,但生而为人,而她作为一个警察,不可能放任生命被亵渎,哪怕对方是一个万恶不赦的坏人,她不是圣母,但也做不到内心毫无波澜。
“你还真是善良,不过他可不值得。”话虽是对着叶甜说的,但陆森的手却摸上了陆耀宗的脸:“还记得当初小林是怎么求你的吗?你又是怎么对待他的?所以你该不该死?”
早已失去意识的人显然不能回答他,这让陆森更加愤怒,钳住他脸颊的手指更加用力。
“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多久?我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着让你死。”陆森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要喝水是吧?行啊,我给你喝!让你喝个够!”
说完,转身拿过不远处的一个大号的矿泉水瓶,看着他一脸的疯狂,叶甜觉得有些不对劲,当那熟悉的味道弥漫开来后,叶甜终于知道那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汽油!”等叶甜想要上去阻拦时,已经晚了,陆耀宗头上身上已经湿透了,而拿着打火机的陆森冷冷地看着他:“别动,叶警官,我不想伤害你。”
叶甜生生看着那打火机,听着他那客套而疏离的称呼,只得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她知道,现在眼前的这人不再是那个怀着仇恨以他人名义孤单长大的可怜的小男孩儿,他是那个心思深沉运筹帷幄的布局者。
五个小时,距离叶甜被从医院带走已经过了整整五个小时,重案组所有的人都在敬小慎微地忙碌着,生怕自己由于呼吸声太大而惊扰了裴莫骞,说来也奇怪,明明那辆车看着从医院离开,跟着天网追踪许久却只找到被丢弃在一个废弃工地的车,而叶甜和陆森则毫无踪迹。
不得不说,陆森是个具有极强反侦察反追踪能力的人,他消失的地方,正好是晋南市治安最混乱,环境最恶劣的城中村附近,也是晋南市天网监控最薄弱的地方,暗巷小道纵横,甚至有的可以直通隔壁淮远市,也让搜寻难度大大增加了。
周斌更是巴不得把自己给变成透明人,裴莫骞寒冰一样的脸色已经把他给凌迟了数十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也越来越紧,这也让周斌在害怕之余,更加自责。
“头儿,郁天终于松口了,但是他想和你单独谈谈。”
这五个小时,对于裴莫骞而言,仿若一个世界那么漫长,生气,担忧,心慌,忐忑,各种情绪交杂在心底,一遍遍地撞击着自己的心脏,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身后总小心翼翼地跟着一个小尾巴,习惯了她时常病恹恹的脸色,习惯了她笑起来就弯弯的眉眼,还有她那淡淡的香甜的奶糖气息……
裴柯宇刚才还打电话来,问他今天什么时候回家,能不能把甜甜阿姨带回来和他一起拼乐高,不知何时起,叶甜这个名字就渗透到了他们父子两的生活里,自己是一个很不解风情的人,甚至有时候过于冷清了,这么多年了,裴莫飞的女朋友从中学开始都换了好几茬了,他还是始终只是一个人。
就连裴莫飞也说,哥,你是不是性冷感啊?要不要去医院查一查。
他当时的反应,只是扣了裴莫飞一个月的零花钱,却并未深思,他知道自己很正常,只是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罢了,父母也为他的终身大事而担忧,但他不是裴莫飞,不会被其他人所制衡,哪怕是父母,渐渐的,二老也就放弃了,至于将裴柯宇强硬地塞给他,也是害怕他孤独终老,当然,这已经是后话。
可是,伴随着叶甜的消失,心中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原来之前对她的担忧牵挂,想要她时刻与自己一起行动,想要保护看似弱不禁风的她并不是空穴来风,原来那人已经在自己的心底划出了一片属于叶甜的区域,并且不着痕迹小心翼翼地不断扩大领土范围,而他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察。
裴莫骞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好一点,而周斌差点因为他这呼吸而岔了气,老大实在是太吓人了。
“你想说什么?”一推开门,裴莫骞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早已失去了以往面对嫌疑人的冷静自持。
郁天的脸色似乎比先前好了些,他看着点滴瓶下导管里流动的液体,轻声说道:“看来裴队长的确很担心叶甜。”
“郁天,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绕弯子,你也知道陆森现在是什么状态!叶甜在他手里会有好日子过吗?”
郁天耸耸肩:“叶甜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只关心陆耀宗是不是已经死了,不过看样子,你们也什么消息,还真是遗憾呢……”
真是混账!裴莫骞按捺住想把他拽起来狠狠揍一顿冲动:“既然叶甜的死活你不关心,那陆林你不会不管吧,好歹你们也是运筹帷幄了十多年的同盟。”
郁天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手指动了动,不过被他很快的藏进了被子里:“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一定会像对待陆风一样,做得很干净。”
不过他的表情和动作还是被裴莫骞很好的捕捉到了:“你真的以为,陆森在杀了陆耀宗之后,还会苟活吗?”
“你……什么意思?”
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很好地伪装,就连嗓音都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