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熠被这入秋的太阳照着,也不觉得有丝毫暖意,只觉得心里空空的,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他呆愣了一会,转身进了书房,摊开纸笔,下笔给黎清写信,大致是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场面话。
他收笔将那封信晾在一边,又摊开一张纸,写了“伯霈”二字之后,提笔几次却不知道从何落笔,最后还是将那纸揉成一团扔在了一边。既然已经决定让那人恨他,余生不要在念及他一丝一毫,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如今府上的人便被他三三两两送钱送物地打发走了,一座相府空空荡荡,府上的人跟了他这么久,他自然也不舍得让他们和自己这不靠谱的主人一样落个凄凉的下场。
他看了看一边的年历,好巧不巧正是十月二十,去年此时,赵伯霈嬉皮笑脸地端着一碗面来给他庆祝生辰,如今竟然成了绝景,可悲又苍凉。走进厨房,第一次下厨烧开了水,放了一把面条进去,顺手磕了一个鸡蛋,放进去的时机不对,在锅里飞了。
谁能想到,那闻名天下的黄金鬼面竟然深夜一个人窝在空无一人的相府里吃着一碗只有一颗飞了的荷包蛋的面,谁又能想到他明明知道明日就是自己送命的时候。
他清早便换上朝服,将头发束起来,俨然一个面若冠玉的翩翩少年,到了时间宫里来了马车接他,他瞥了一眼铜镜,拿过一旁的碧云剑,出门钻进了马车。
这里距离西郊不算遥远,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凌熠下了车,跟着领路人走了片刻,就到了地方,齐田、陈羽等将军几乎都到齐了。凌熠受了他们行礼之后,唯独将目光投向了齐田。
齐田显然还在为那日的事情别扭,躲开了凌熠的目光,就像两人从不认识一样。凌熠默默摇摇头,无奈地笑笑,入了席。
荆临天到得准时,午时准时入了席,随之而来的美酒佳肴一样不少,凌熠面色无常,看起来与平日别无二致。
荆临天也无非是把以前说过的屁话重复上几句,夸一夸众人功勋卓著如何如何。
凌熠微笑着受了这顶大帽子,随后说道:“今日不知道陛下能否容我说几句?”
荆临天挑眉道:“爱卿但说无妨。”
凌熠举杯起身,道:“这第一杯,敬我荆楚江山社稷一片大好,得贤君圣主,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说完他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荆临天大笑道:“爱卿真乃英雄也!”
凌熠又将酒杯满上,说道:“荆楚乃是能人辈出之地,能与诸位大将军共事一场实乃我幸也,如今荆楚版图扩大,皆是诸位功劳,我敬诸位一杯。”
随后他再次仰头喝下一杯酒,诸位将军也举杯与他共饮,只听凌熠单独扭头看着对面的齐田,说道:“齐大将军与我相处时间最长,出生入死多年,今日我在此愿齐将军,不失凌云之志向,不挫少年之锐气,忠勇热血,不负浩荡君恩。”
齐田被他说得愣了一下,随后赶紧站起来与他对饮一杯,心想这凌熠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哪来这么多酸话。
凌熠放下酒杯,将腰间碧云解下,说道:“齐将军当真是荆楚名将,我愿将我这把剑赠予大将军,望日后大将军战无不胜。”
齐田若是方才还在怀疑他有病,现在就觉得他是失心疯了!好好的送他佩剑做什么,以前不是连碰都不让人碰?
凌熠却不容抗拒地将那把名剑递到了他面前,他不好当众驳凌熠的面子,但也不好受下,只好推拖道:“我怎敢受如此大礼。”
这时候荆临天却发话了:“凌卿愿意送,齐将军就收下吧,别辜负凌卿一番美意啊。”
齐田:“……”陛下跟着裹什么乱!
他只好先暂时收下了这份大礼,等着回去再还到相府去。
凌熠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就回了席,他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这场宴会中规中矩,除了凌熠忽然发疯把宝剑送人,除了那并称在“黄金鬼,火字旗,碧云一出,万马无归”的传说里的碧云剑就此易主之外,没有幺蛾子,和以往宫里的庆功宴没有任何不同。
宴席散了,凌熠被荆临天叫住:“凌卿留下陪朕说说话吧,你我君臣二人许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说过话了。”
凌熠应下来,坐在原地看着众臣告退,偌大一块地方,转眼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荆临天静默许久,终于开了口:“煜焱呐,你可真是……让朕又爱又恨啊。”
凌熠摩梭着自己的指节,无可奈何道:“陛下不如放我归田吧,我原本心不在朝堂,与其在此让陛下爱恨交加,倒不如还陛下个清净。”
荆临天又是哈哈笑了几声,摇头道:“煜焱,我怎么敢放你归田?你这样的人不留在身边,就只能埋在地下。”
凌熠也知道这铁血君主没办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斡旋也没有用。他微微抿了下唇,说道:“陛下打算如何对付我?”
话还没有说完,凌熠就见脚下土地忽然亮起几道线,凑成一个诡异的图案,凌熠也不藏着掖着,周身黑屋一下子暴涨起来,天地间风云突变,竹林被邪风吹得簌簌作响。
荆临天稳坐原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凌熠原也不想杀他,只是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便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阵法里。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东西,他看过无数的话本,却从未有一个记载过这样一星半点的东西。
那光点蔓延开来,密密麻麻地在他四周延展开来,将他包裹在中间,这时才响起了脚步声。隐藏在茂盛竹林中的死士终于都现了形。
凌熠手中幻化出数条黑色的匕首,向四周发射出去,飞快地直射向那些逼近他的人。
那些衣着诡异的人手中幻化出一道光盾,将黑雾打散,靠拢他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凌熠眉头一皱,迅速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再次凝结出几把掺了血的匕首,这次那些光盾便显得脆弱单薄了许多,死士接二连三地倒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