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熠对赵伯霈散发出的压迫感丝毫没有畏惧,只是低笑了一声,又道:“王爷究竟图我什么?我一介莽夫,偏执暴戾,还是个妖孽,哪怕这副皮囊还算得上不错,这天下要什么美人没有,王爷没必要……”
赵伯霈听他这么说顿时感觉胸中郁结,但又难以辩驳,当年自己确实是贪图他一副好相貌,说不上有喜欢他的人。两人重逢不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即便这期间能好好说上几句闲话的时候少得可怜,但心里总有一种冲动,也许是因为两人之间仅有的几句话聊得算是知心,又或是其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分,总之这个人就这么莫名地进了他的眼。
他不气凌熠没能给个他想要的答复,只是气凌熠为何如此妄自菲薄?莫非他自己心里就觉得自己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吗?
赵伯霈缓缓站起身来,手在身后攥成了拳,泄气一般地说道:“煜焱,你不要这么说你自己,我不是只喜欢你长得好。以后……以后你会明白的。”
说完赵伯霈便出去了,凌熠在原地怔了一会,心想:“以后?多好的一个词。”
凌熠心烦意乱地把染了墨迹的纸揉作一团,定了定心神,拿了一张新纸开始重新写。
待他写完,凌熠感觉头又开始隐隐疼了起来,便折好折子,找了士兵加急送往京城,又吩咐齐田副将给他熬一碗药。随后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特意嘱咐熬好了不必端进来,直接进来叫他就好了。
齐田与他一起行伍出身,算是多年战友,虽然平日里吵闹起来无所顾忌,但仍旧是私交甚。这一听他又要用药,齐田不禁担心道:“煜焱,你这药非喝不可吗?”
凌熠头疼得厉害,皱着眉冷硬地回了一句“嗯”,随即他又觉得不妥,便强行挑起个笑容答道,“齐大哥,你心疼我一下吧,我现在头疼得快要炸了。”
齐田看着他比往日还要苍白一些的脸色,也没法劝他,只好叹了口气去给他熬药了。
凌熠头疼的愈发厉害,回了营帐便和衣躺下了,闭上眼睛等齐田来叫。之前那股被赵伯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逼回去的睡意彻底没了踪影,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把脑袋里零零整整的东西都清理出去,眉间的黑气若隐若现。
齐田熬好了药打算来叫凌熠,却在帐门口碰到了踟蹰的赵伯霈。齐田一愣,然后赶忙行了个礼,道一声:“王爷。”
赵伯霈看都没看来人是谁,就分外敷衍地点了下头,随后反应过来是齐田,这才笑着问道:“你来找他有事?”
齐田一直觉得这王爷挺机敏一个人,为何要问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但嘴上还是恭敬地答道:“是。”
赵伯霈又点点头问:“何事?”
齐田:“……”
关你屁事?
齐田也不好直接辱骂端阳王爷,就算撇开这一层身份,他也是凌熠的师兄,便一五一十地答道:“叫相爷喝药。”
赵伯霈眉头一紧,心道他这是什么添的毛病?随后眼珠子一转,就吩咐道:“齐将军先忙去吧,我替你进去看看他。”
凌熠这头痛的旧疾除了几个贴身照顾他的人之外再没人知道了,齐田也拿不准凌熠有没有和赵伯霈说过,后来他又想了想这两个人平日里相处的样子,总觉得终于有个能制住他家相爷的神物出现了,便赶紧趁机溜了。
打发走了齐田之后,赵伯霈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先是打了一遍腹稿,把如何糊弄凌熠之类的说辞想得明明白白,这才进了帐子。
但凌熠并没有给他这一番花言巧语任何用武之地,赵伯霈一进去就看到凌熠像是已经睡着了,缩成一团。
赵伯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凌熠床边,看见他仍然皱着的眉,又听见他的呼吸声也没有那么均匀,多半是装睡的。他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在凌熠两眉之间皱起的地方落下一吻。轻柔如蜻蜓点水,让人难以察觉。
凌熠的感觉似乎是比常人更加灵敏,睫毛微颤,幽幽睁开了眼睛了,他察觉身边有人,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倏忽褪去,整个人清醒了不少。赵伯霈见他右手袖中的刀刃一闪,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他的右手腕,连忙说道:“是我。”
凌熠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眼神中的杀意退去,收起刀刃,想要坐起来行个礼,赵伯霈转而按住了他的肩膀,说道:“你不必起来,和我没必要这样。我刚才在门口碰到了齐将军,说是来给你送药的,我就进来问问你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要用药?”
凌熠放松了力道,舒了一口气,答道:“没什么,这几天太累了,精神不济,叫他送些提神的药物罢了。”
赵伯霈知道他想来话少,解释这么多倒是欲盖弥彰了,一定是个胡扯,便肯定道:“你头疼?”
凌熠勾了下唇角,接着嘴硬道:“没有。”
赵伯霈:“长大了会骗人了是吧?还敢骗你师兄?我看你时常有揉太阳穴和捏鼻梁的动作,寻常人不会如此频繁地做这些动作的。”
凌熠头疼得厉害也懒得争论,就微微闭上眼,翻了个身,送客的意思溢于言表。过了片刻赵伯霈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凌熠刚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将的头扶起来放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接着这双手又按上了头上的穴位。
凌熠见了鬼一般的睁开了眼,看着把他的脑袋搁在大腿上亲自伺候的赵伯霈,猛地要弹起来,他就算是头疼得厉害,力道也不小,赵伯霈费了点劲才按住他。
凌熠惊道:“你干什么?”
赵伯霈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别动,本王伺候伺候你,省得你老觉得我就是觊觎你的眉毛。”
凌熠一颗要爆炸的脑袋一时半会也没有搞清楚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也许是一心不能二用的缘故,他倒是安静了不少,任赵伯霈折腾去了。
凌鸢救死扶伤忙了两天之后,第一次有机会白天来见哥哥的时候,在楚国帅帐外碰到了,处理好了伤口好好休息了一天终于有机会看看主帅兼表哥的时候的屈远。当两人一掀开帘子,一副诡异的场景就展现在了眼前。
凌大帅正披散着一头黑发,枕在端阳王爷腿上享受着按摩,闭着眼睛非常安详,仿佛马上就能入定飞升了一般。
凌熠听到帘子掀开的声音,反应很快,立马弹了起来,但还是被来者看得一清二楚,倒是赵伯霈淡定得很,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门口凌鸢和屈远表情不约而同地由呆若木鸡转变成难以置信。
凌熠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扯过被赵伯霈压住的发带,把长发扎起来,先冲着屈远一点头,说了声“屈将军”算是da过招呼了,又问道:“鸢儿你回来了?”
赵伯霈和凌熠不一样,凌熠好歹还能装出些知书达理的书卷气,赵伯霈连装都懒得装,又一直不怎么要脸,直接站起来说道:“哟,鸢儿来找你哥啊,本王就不打扰了,典宁我们出去说。”说完便走过去把屈远拉走了。
凌鸢等着那两个人出去了,跑到凌熠身边,说道:“哥你和伯霈哥哥关系还是这么好呀?”
凌熠自己心里有鬼,生怕旁人瞧出个门道来,听凌鸢这么说放下心来,假意教训道:“叫王爷,别没大没小的。”
凌鸢知错就改,笑意更甚,不依不饶地问道:“所以哥你和王爷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
凌熠:“……”
这一个两个的还有完没完。
凌熠连忙岔开话题,问道:“你和屈将军一起过来的?”
凌鸢眼珠子一转,脸上突然飞过一层薄红,嗔怪道:“哥你说什么呢,我们只是在门口碰到了。”
凌熠原本不疑有他,只是随口一说,但看凌鸢这反应,倒像是害羞了,于是凌熠兴致勃勃地看着凌鸢,目光更加微妙。
凌鸢接着打了几句哈哈,留下几句哥哥辛苦了早点休息之类的废话溜走了。
凌熠被赵伯霈这么一通按之后感觉的脑袋疼痛感也下去了许多,不由得想,莫非这赵伯霈竟真是个能入药的好东西?
赵伯霈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凌熠枕边留下了一丝淡淡的味道,凌熠闻着那味道,觉得分外心安,脑子里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个念头,既然他都不在意名节,不在意未来,自己何必拿捏至此?
他自己仿佛也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怎么能如此自私。他还没来得及把这纠纠缠缠的情愫理出个头绪来,就被重新涌上来的睡意温柔地拉进了梦乡。那些深扎在他梦境里的大火和鲜血终于没有再折磨他,还了他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