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曲灵均一听人来报,就反应过来定是伯父没禁得住那道人游说,还是动手试探了,可惜当他得知消息那时,秦三公子和其舅父林祎已然一个受惊一个受伤,都从上林苑返回皇城家中休养。
他难得动了怒,找上曲伯庸质问。
曲伯庸和曲灵均这对伯侄之间并不是老的一方完全压制的关系,曲灵均才华卓绝,为人谦和,不论在皇帝还是在同僚那儿素来都是顶好的口碑,自己又任尚书令,独当一面,虽说万事逃不开一个“曲”姓,但曲灵均倚仗曲伯庸的时候算少的,曲伯庸纵然想压制他掌控他也有心无力。
所以平日里鸡零狗碎便罢,若逢一些触及底线的大事,曲灵均总有底气与曲伯庸辩驳,乃至指责他的伯父,倒是与结下亲缘还没几个年头的楚氏父子不甚相同。
当日曲灵均指责伯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大人的权谋而对一个十岁孩子下手,曲伯庸冷哼一声,回他:“若真要下手,他秦微之一个奶味儿没干的小兔崽子,能一根汗毛没掉?”
曲灵均一怔,所以受了伤的那个是……
“林仲卿?他素来是个谦逊稳妥人,伯父怎的容不下他,老一辈武将已经退了,大齐如今能担大任的武将本就稀少,伯父只顾长安朝堂,见不得林秦把握兵权,施计与人为难,可我们分明拿不出可堪重任的去补上这个缺,倘若我朝边境生乱,当如何是好,伯父想过没有!”
“这事可怨不得我!”曲伯庸喝住他,“你少在这儿尽说我的不是,早想削林家兵权的是太极殿坐在上头的那位,我不过顺水推舟,上赶着去被他借一次刀罢了,他乐意还来不及!你既如此不满,你找他说去!那位是舍不得一个林阿初,难道他也舍不得一个林仲卿吗!”
曲灵均沉默半晌,冷笑:“说到底,伯父不过是受那妖邪道人蛊惑罢了。”
曲伯庸蓦地回头看他,跟着冷笑一声:“妖不妖邪,起码那道人想从我右相府谋好处,办事不谈真不真心,总归是卖力。你不信他,我先前也将信将疑,那不若就看此番。”
伯侄俩意见相左,话不投机,曲伯庸怫然拍案,曲灵均拂袖而去。
那次林祎被皇帝以体恤落疾为由从武将调为文官,林秦联姻的唯一子嗣秦洵也被送出京城避让锋芒,显然是曲伯庸和决明道人胜了。
当日曲灵均还在早朝时执笏出列,不便当众出卖自己亲伯父闹出的上林苑行刺之事,只分析大齐军兵,对曲伯庸的眼神警告视而不见,力劝皇帝慎思对云麾将军林祎的调职文官一事。无奈当时的皇帝确实是自己就有削林家兵权的心思,哪会听他的劝,不轻不重地驳了话,只笑着让他这位尚书令对新官上任的刑部林尚书照拂指教一二。
曲伯庸也算是个多疑的人,一次尝到甜头并不能让他完全放下疑虑,朝堂上自然不能频频整大动作,否则皇帝也容不了,曲伯庸之后又从决明这儿用小事试探过几回,从无差池,且什么“不能一卦二卜、一载二卜”的所谓禁忌,曲伯庸和决明道人一犯再犯,半点惩罚报应也无,似乎真像决明道人说的那样,是为了立威唬人的,二人便彻底放开手脚了。
至今十载,曲伯庸跟决明私下捣鼓过的事大大小小不知多少,甚至越老越迷信,越老越固执。有些曲灵均知道,拦住了或是没拦住,有些曲灵均压根无从得知,那一拍即合的两个人心知他厌烦此举,捣鼓事时都有心瞒过他,顶多是关系到朝堂,事后必定得被曲灵均知道,曲灵均便会在朝上顶着曲伯庸的瞪视,替对方那倒霉鬼说两句好话,自然也是有的保下了有的有心无力。
再后来,曲灵均放弃了在开始前阻拦曲伯庸,只行后头朝上劝言之事,左右曲伯庸压根听不进劝,还千方百计瞒他,又左右曲伯庸基本只是折腾小事,不成大祸。
这次曲灵均忍不住又插手,实在是时隔十年曲伯庸又按捺不住过火了,初夏曲伯庸非把齐瑄推上北征军阵前,曲灵均就表示了反对。
当日在右相府饭桌上,曲伯庸正好提起此事,曲灵均便说:“大军赴北是因边境骚乱,为的是退敌平乱、保家卫国,伯父何苦来哉,在朝国大事上动心思,在外头人口中也落不得好啊!”
曲伯庸不认同:“朝国大事?孟宣领了军功,于他登太子之位大有裨益,皇位的继承难道就不是朝国大事了?”
“这军功也要看该不该领。”曲灵均道,“孟宣是伯父看着长大的,他在排兵布阵上几斤几两,伯父心里难道不明朗吗?本来征战大事就非儿戏,娇生惯养的皇室亲王随军,将兵们还要分神照顾孟宣,岂不添乱?倘若顺利,孟宣平白揽了将兵的光,又岂不教得他厚颜抢功?再说句不讨喜的话,倘若败了,伯父定不肯让孟宣揽过,那又打算让谁来背这口黑锅?那些一边辛苦征战一边照顾孟宣的将士们吗?”
“你给我闭嘴!”曲伯庸一巴掌拍得桌上碗盘都哗啦一震。
他震不住曲灵均,曲灵均继续在说:“何况伯父既是信卦,自当照规矩来,伯父不是已为此事在云鹤道人处卜出凶卦吗?云鹤道人好歹也是陛下钦点的太极观掌事,行事又素来大气,不媚权贵,不藐清贫,那决明小人怎比得他坦荡可信?伯父怎就识人不清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