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声称呼却踩了齐琅痛脚,他冷笑:“蓉亲王,是啊,蓉亲王,三年前四子封王,唯我一人的封号不称心,只不知贵人多忘事的陵、亲、王,可还记得缘由?”他报复性地回称齐璟封号,一字一顿咬重了“陵亲王”三个字,掩不住的怨毒。
齐璟没回话,齐琅便自己说下去:“明明都是自拟封号,偏我的不行,我不过想讨一个‘锦亲王’封号,父皇当时是怎么回我的?他说,要避你的讳。”他再度冷笑出声,“避你的讳啊,齐归城。”
齐璟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
齐琅心头火起:“凭什么你要什么有什么,我要就不行?”
秦洵轻嗤,代替明显懒得搭理的齐璟接过话头:“齐不殆,人长一张嘴不是让你乱说的,回头自己算算你活过的十七个年头,到底是齐璟要什么有什么,还是你齐不殆要什么有什么。”
“本王与皇兄说话,还没有朝臣之子插嘴的余地。”齐琅端起亲王的架子,瞟了一眼秦洵。
秦洵这会儿心情不错,也没恼,笑眯眯一摊手:“没办法啊,你没看你皇兄都不想理你,为了不让你自说自话太尴尬,我就做一回好人接接你话茬了。蓉王殿下还有什么没说完的,来,我们继续。”
“你——”齐琅被他拿话一噎,一口气堵上喉咙口,不欲与他过招,仍盯紧了齐璟,“齐归城你凭什么?父皇偏心你的还不够多?人人都知父皇最偏爱你,你还什么都要抢,抢孟宣皇兄的,抢我的,你怎么什么都要?”
齐璟淡淡道:“是我的我才要。”
“是你的?怎么就是你的?孟宣皇兄才是嫡长子,我也是嫡子,而你,非嫡非长,连我的资格都不比,你还想与孟宣皇兄抢?”齐琅倏地拔高嗓门,“齐归城你到底凭什么?避你的讳,你是皇帝吗?你是不是真以为你就是未来的皇帝了?”
真是被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秦洵都为他这番话暗暗捏了把汗。
拿嫡庶之别来说齐璟自然是可笑的,孝惠皇后曲佩兰应下“杀母立子”之事过世,才有曲折芳的机会入主中宫,她膝下三子一女才随之由庶晋嫡,原本真正为嫡的齐璟在明面上被迫降为庶子,却为皇帝遵守“杀母立子”之诺而暗定的江山继承人。
也就是说,因为皇帝想把大齐江山交给齐璟,所以齐瑄和齐琅才成为了嫡子,这才是正确的因果关系。
当然,不知者无罪,齐琅不知这桩宫闱事,会这样认为也情有可原,但这皇帝不皇帝的一番话显然是大不敬,不论是对齐璟还是对他们父皇,想来是气急了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齐璟倒不会做小人之举拎齐琅去皇帝面前告状,但他脸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齐不殆,你年方几何?”
明明此前已经自行道出过他的年纪,这会儿却问了回来,定是留有后话。
齐琅话出口便知不妥,但在二人面前倔强不肯服软,料着齐璟这般问话的用意,别过头不作回应。
齐璟接着问:“六艺可习?礼乐可通?”
齐琅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习六艺,通礼乐,当知‘避讳’的说法,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为兄不敢自诩贤德,然既为大齐亲王,自为尊者,亦为汝兄,又为亲者,父皇让你避我名讳,不过依循情理,而非你的胡思,往后莫再如此。”
齐璟脸色差,话也重,不顾情面地吐出八个字:“庸人自扰,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齐琅心头一把稍熄的火头复又烈燃,怒极反笑,“我不成体统?是,是啊,我是不成体统,人人都说你陵王齐归城最是礼数周全气度端方,真该让他们看看,最知体统的陵亲王,平日都是如何跟男人鬼混的!”
齐琅的目光移到了秦洵脸上,满含恶意,似有黏腻冰冷的实质感。
秦洵突然一阵反胃。
他想到了八岁时齐琅从自己后衣领塞进来的那条蛇。
是在后背,在衣裳里,他并没有看到蛇是怎么咬的自己,但在后来他夜夜噩梦时,总会梦到那个场景。
蛇吐着猩红的信子,一触碰到毫无遮挡的稚童肤肉,捕捉到适合下口的时机,便毫不犹豫地扎下它的利齿,梦里怎么都摆脱不掉它,它的利齿就像死死钉进了自己的肤肉里,直到它死去,腐烂,发臭,变成了皇后椒房殿里点心盘上的模样,一双失了生气的眼还在死气沉沉地望着自己。
被这种生物袭击,其实是怖惧远远大过伤疼。
又疼,又怕,又恶心。
眼前的齐琅成了条会吐人言的蛇,嘴唇开合间猩红的信子隐隐现现:“别当其他人都是傻子,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俩之间那种恶心的关系,没你这枕边人陵亲王给他秦微之倚仗,他能嚣张至此?敢对我动手?怎么,齐归城,男人的滋味这么好吗?我就说你们俩从小那个黏糊劲,看来秦微之是从小就在费心勾引你了吧?你们这样明目张胆搞在一起,你以为天下能有多少人容忍他们追随的主上有这种恶心癖好?你就不怕被秦微之拖累到万人唾弃,出门都被人吐口水——”
齐琅的后话被一声击打肉/体的闷响生生截断。
他身手才堪堪跟秦洵打平,哪能敌齐璟,何况齐璟丝毫没有收力,攻上面门的一拳直接让齐琅架不住冲击力跌倒在地,他半天没反应过来,望向齐璟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又隐隐露出惊惶之色。
除去与人搭组习练武艺的需要,这是秦洵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齐璟对人动手,显然齐琅也是第一次见。
如果说方才齐璟的脸色只是疏淡,此刻便是阴云密布,春风拂面的和煦时节里,挨在他身边的秦洵几乎都感觉到了来源于身边人的森冷气息,钻人骨髓的那种,不比长乐钟室的气息好到哪去。
奇怪的是秦洵并不觉得冷,他不觉得齐璟是凉寒的,跟长乐钟室的感受完全不同。
同样是凉,却是不相同的,大概就是炎夏里想要取凉,一是握紧冰块冻到手疼,二是手浮在冰块上方被雾气包裹,这样的区别。
秦洵莫名笑起来,褪了此前想起蛇时那一身的难受劲。
八岁时蛇咬纷争,齐璟沉脸,周围人都怕他,秦洵不怕。如今齐琅出言不逊,齐璟面上阴霾,齐琅惶然,秦洵还是不怕。
当年噩梦连连被家里人送来景阳殿,被齐璟哄着入睡,噩梦的末尾便转了光景,蛇的利齿被齐璟拔去,肿痛的伤处被齐璟覆手,从此不凉不疼,是令人安心的暖意,噩梦便也尽了气数。
秦洵抬眸,目光从齐璟捏得骨节轻响的拳,移上他青筋暴起的额。
难得气成这样,是为了我。
我的爱人,在护我。
温热的液体滴落地面,本该动静不大,但许是这会儿四下诡异寂静,莫名让院子里仅余的三人都听了清楚。齐琅半边脸都疼到麻痹,鼻子竟也被方才那一拳牵连,淌出鼻血来。
秦洵看见时一愣,竟有点哭笑不得,怎么今天人人都要流个鼻血啊?
他突然就不怎么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这里的“结业”就是“结束学馆学业”的简称,跟现实里的“毕业、结业、肄业”不是一回事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