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近日为何能在长安城忽然传开田书彦在江南故乡时品行不端的旧闻,秦洵不用细思都猜得到,传闻的源头定是一同进京赴考的那些举子们。
科举竞争何其激烈,且有长安的官家子弟占据名额,外地进京的举子们真真可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少一个竞争对手,自己就能多一分机遇,尤其是像田书彦这样才华不俗、都得过广陵先生亲口肯定的,能把他搞下来,对别的举子好处可想而知。
眼见田书彦凭着才学入了考核榜的文举前十,有了进入太极殿面圣的资格,最后还在殿试榜上把名字占进了状元一栏,江南一带同乡的、临近的、曾有往来的举子们,难保不会有人眼红,起坏心思故意放出这些关乎品行的闲言碎语,想挫一挫这位一步登天的风光状元郎锐气。
不然秦洵还真想不出,长安城里会有谁广散这样的消息,毕竟他自己可没那兴趣到处去跟人说,大齐的新晋状元郎当初在江南街头,偷过他秦某人一个没装多少银两的荷包。
秦洵接着道:“百姓之间流传甚广的杂闻,又跟新状元郎有关系,陛下不会不知道,三载一殿试,大齐上下成千举子,从各州一层层考核筛选入京,最后能站在太极殿内,必然个个都是才学不俗,陛下不知见过多少这样的才子,我不信陛下会单单因为才学就如此看重田书彦。”
拐入小道,齐璟替他拨开挡在身前的花木枝叶:“你想的是什么?”
“我在想……”秦洵犹豫,“我不确定,但我姑且能想到的是,陛下可是看在广陵先生的颜面?”
惊世之才的奚广陵当初十六岁入朝,皇帝其实很惜才,对其爱重有加,只是皇帝早期觉得奚广陵年少成名怕他飘飘然,正好见他在官场交际中不大合群,以为他轻狂,觉得不妥,同僚有心排挤他皇帝不是没看在眼中,故意视而不见,不过是想挫挫小子锐气,本是有心重用他,谁知适得其反,待到皇帝察觉不对劲想要力挽狂澜时,广陵先生已厌倦长安官场的尔虞我诈,任皇帝百般挽留,还是毅然辞官回乡。
朝臣皆知皇帝这些年对于当初没留住奚广陵一直心存遗憾,秦洵会把皇帝看重田书彦的事与广陵先生扯上关系,以为他是看田书彦为广陵先生门生,有心卖广陵先生人情,也是个有理有据的揣测。
齐璟道:“或许有吧,不过应是不完全。毕竟广陵先生的心性父皇不会不知,田书彦的情况父皇总归略知一二,他是担了个‘广陵先生门生’的名头,但广陵先生桃李无数,平素得他指点一二的都能自称门生,父皇不会掂量不清,一个田书彦在广陵先生那里究竟算得什么,要说全然是看广陵先生的颜面,不至于。”
秦洵拈出纸袋里最后一颗蜜饯,塞去齐璟嘴里:“那我暂且就想不出别的了。”
他将空纸袋折了几折,顺手扔进了不远处宫人扫地放置的簸箕里,刚舔了右手拇指沾上的糖蜜,忽而被人罩住后脑,唇上温热柔软的轻压感,是齐璟将最后一颗蜜饯又渡回他口中:“你吃吧。”
秦洵眉眼弯弯地笑,将自己还没舔的右手食指压去齐璟唇上:“那这个给你,要不要?”
已至景阳殿门外,二人停下了步子,齐璟握了他这只手,舌尖探出往他竖起的食指蜻蜓点水一触,很快收回。
“甜吗?”秦洵嘴里包着颗还没咀嚼的蜜饯,口齿不清地问。
“嗯,甜。”齐璟莞尔,“想不出来要我告诉你吗?”
“什么?”秦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啊,田书彦吗?”
“嗯。”齐璟拇指滑在他指缝间摩挲,“还没告诉过你,当日父皇殿前亲试时,身边带了昭合。”
齐璟说完,就把还沾着糖蜜的食指指尖整个含进口中,在指尖被温热口腔包裹住的触感下,秦洵竟还能分神寻思他方才透露给自己的信息。
齐璟点到即止,秦洵也一点就通,不费力就想明白皇帝此举的用意。
“陛下这是……给昭合公主招婿?”
齐璟没回话,双眸却弯出了认同的笑弧,左眼尾下那颗褐色小痣,似乎都是天然生在了恰到好处的温柔一点。
据说西辽使者前些日子已入大齐境内,不日就要抵京,当日休战时西辽表示出想与大齐联姻的意思,这回出使还特意安排西辽太子领头,用意很明显,是想娶回大齐公主。
过年前齐璟拜访将府被留下用膳时,几人在饭桌上就已对西辽联姻之事交换看法,他们这方看来,最理想化的选择是大齐不与西辽联姻,但这也只是理想化,两方大国休战讲和,不是结个姻亲,就是要在利益上一番进退商谈,朝国之间的利益不外乎城池国土、金银宝器,相比之下,朝廷定是倾向于联姻,势利也好,残忍也罢,在朝国利益面前,姻缘幸福显然不值一提。
好在大齐当今圣上并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大齐现今适婚年纪的公主不过就是昭合公主齐珊与昭阳公主齐瑶,皇帝舍不得昭阳,且昭阳公主与骠骑将军的姻亲多年来已是长安人人默认,真要和亲,人选自然不会是昭阳公主。
曲皇后为了大儿子的权位有牺牲女儿昭合的意思,这也是陵王党担心皇帝会做的决定,如今看来,皇帝有意给昭合公主在新晋举子里招婿,恐怕也并无以昭合公主和亲西辽的打算。
昭合公主齐珊的婚事,一直以来也叫皇帝颇为头痛,否则也不会待字闺中今年十九了,皇帝都还没拿定主意把她嫁给谁。
她不像昭阳公主那样,自小有个心仪的如意郎君,且这如意郎君正好还是皇兄陵王一党,结个亲喜闻乐见。洛王党、曲党的官家子弟中,年纪够的家门不高,家门够的年纪又还小,压根挑不出一个有资格迎娶昭合公主的郎君,又不能强行许给中立朝臣家里逼人家站队,这才一直耽搁至今。
皇宫里小道消息传得也广,据说这位整日待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昭合公主,前几年情窦初开时心仪过云麾将军关延年,无奈关将军出身江南惊鸿山庄,很明显是陵王麾下之臣,别说关将军自己对公主无意,就是有,世事无奈,也没办法。
昭合公主一朝情苗初生就被扼杀,自己对姻缘一事持消极态度,更是难觅良缘,总算到了现在,又有一批新晋的殿试举子,文武二十人供公主挑选,而且从各州入京的外地举子在长安大多无党无派,公主挑谁都没关系。
说不准是皇帝青睐,还是昭合公主青睐,总归现在看来,被看中的驸马爷人选十之八九是田书彦。
蜜饯是无核的梅脯,秦洵咀嚼咽下,啧了一声:“怎么就看中的田书彦呢?”
齐璟笑道:“上回你不是也说,二十举子里,田书彦的模样最合女子眼缘,昭合看中他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了,再怎么消极姻缘,昭合公主恐怕也更加不想入西辽和亲,权衡之下,趁着尚有回旋余地,挑个看得过眼的将就将就,好歹能安稳留在故国性命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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