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五岁后奉命搬离了母妃居住的昭阳殿,离开了母妃白绛和皇妹齐瑶,从此独居皇宫东部景阳殿中。
不多久盛夏时节,五岁多的齐璟去了一趟父皇的宣室殿,出来时在骄烈日头下都浑身冷得打颤,一时接受不来这样的身世。
浑浑噩噩回到景阳殿,温软的小糯米团扑过来,握着他冰凉的手奇怪道:“哥哥去冰窖玩?”
皇宫与富裕的大户人家,都会有一处储存冰块的地窖,在冬日里存放冰块进去,供夏日里降温或冰镇瓜果。有些顽皮的孩子便会在炎炎夏日里,时不时往冰窖晃一晃,贪得凉爽。
大夏天里浑身冰凉,秦洵自然以为齐璟是刚刚去皇宫冰窖贪了凉。
小团子身上的热度熨上身来,齐璟有些迟钝地回神,张了张口,问他:“你怎么来了?”
秦洵嘴一撇,音调又奶又糯:“大哥念书,我要齐璟哥哥。”
秦淮早已入御书馆念书,近些年年岁愈长,为了方便在念书日里都住御书馆宿房,越发不能像往常一样整日给自己三弟操心。
母亲不在家,长兄不在家,秦洵当然也不喜欢独自待在上将军府,就闹着要来找齐璟了。
可惜齐璟这会儿没心情照顾他,从他小手里将自己的手挣出来,把怀里的小身子轻轻推开,径自往内室去:“我不舒服,你自己玩吧。”
身后的秦洵愣在原地,在齐璟坐上床沿发呆的时候,忽然迈着小脚步奔来,坐到他身边张臂抱住他。
以为任性的秦洵是不识趣非要闹自己陪他玩,齐璟倏然不耐:“都说了我——”
“焐焐。”秦洵奶着声吐出两个字。
齐璟一愣:“什么?”
“哥哥生病,焐焐不冷,请大夫。”
秦洵开化比齐璟晚些,那时一些复杂较长的语句他还说不大利索,总是一截一截的短句,齐璟却轻易理解了他的意思,他这是以为齐璟浑身冰凉又说不舒服是生病了,想用自己的体温把齐璟身子焐热让他不冷,再请大夫来给齐璟看看病。
齐璟侧首,望着秦洵惯常娇憨或赌气的小脸上满是担忧神色,不可否认他小身子上的温热感的确熨得自己很舒适。
齐璟沉默半晌:“我生病了,阿洵就会给我焐焐吗?”
秦洵点头。
“那以后我再生病呢?”
“再给哥哥焐焐。”
“一直都会吗?”
“一直都会!”
齐璟与懵懂的秦洵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直到自己冰凉的身子被秦洵逐渐焐回暖意,这才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手,轻声道:“阿洵今日留下来睡吧,就睡内室。”
秦洵拼命点头,他本就不想回家,想住在景阳殿,又害怕独自在陌生的偏殿睡觉,琢磨着怎么才能黏着齐璟一起睡,不想齐璟主动提出,他高兴极了。
原本对于秦洵的黏人,齐璟仅仅可说是能够容忍,从这一天起,或许是发现从秦洵身上汲取慰藉的感觉出乎意料很不错,齐璟对于秦洵的亲近竟是欣然甚至逐渐依赖,再到同年秋时,他以“相好”定义,从此擅自将秦洵打上了所有物的标记。
原本的身世是假的,原本的母亲是假的,原本的认知、荣宠、亲族、血脉,大半都成了假的,一切混沌不清的缥缈尘烟中,只有原本的阿洵依旧是原本的阿洵,只有这个会认认真真给自己焐热身子的秦洵是真的,是清晰而鲜活的。
这是溺水者的救命稻草,齐璟不可能放过秦洵。
秦洵长大了些,脾气渐长,也多了些使坏的小心思,爬台阶摔着了,明明能在一众宫人的慌乱中自己起身掸掸尘土不哭不闹,却是一眼瞥见齐璟走近,嘴一张就干嚎,非得齐璟过来哄他才止;齐璟自顾自做事不甚搭理他,他就抱着膝盖蹲在齐璟恰好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哼哼唧唧地假哭,非要齐璟走动时将他带在身旁,或是坐着时让他窝在怀里。
如此种种,齐璟哭笑不得,也万般纵容。
秦洵的年幼光阴就这样与齐璟同住景阳殿,因而如今的记忆初始也多是景阳殿的琐事,直到父亲秦镇海认为自家儿子久居宫中不妥,要把秦洵接回家,齐璟虽心有不舍,却也没有理由强行留下人家的儿子。
谁知不过数月,秦洵就气鼓鼓跑回景阳殿来,一头扑进齐璟怀里嚎啕大哭,边哭边道:“我最讨厌秦镇海了!”
细问之下,齐璟才知道他在家与父亲并两个异母兄姐起了冲突,齐璟并不关心这场冲突里谁对谁错,也不为秦洵对父亲的埋怨附和或是调和,只为秦洵重新回来自己身边而隐隐欢喜,轻拍他的背温和哄着“没事没事,有哥哥在”,安抚住他的情绪,随即命了宫人在书房外的大槐树上制了架秋千哄他开心。
偶一回二人同去昭阳殿探望,昭阳公主齐瑶也正是跑跑跳跳玩闹不停的年纪,有时与秦洵争抢起什么东西,齐璟也不介意表现自己明显偏心着秦洵,倒是秦洵略一纠结,会将东西再递去给齐瑶,见齐瑶高兴地拿着东西跑出去找她母妃,秦洵小大人一般对齐璟道:“昭阳表妹是女孩子,不能欺负的。”
齐璟打趣他:“还知道风度了,不错,懂事不少。”
秦洵得了他表扬,没拿着想要的东西也足够高兴。
他越长大,深蓝的眸子越是剔透莹润,漂亮得能惑人心神,凑得近了,齐璟便注视着移不开眼。
被这样盯着,秦洵以为哥哥是想亲亲自己,那怎么还不亲呢?对了,往常都是自己亲哥哥的,哥哥这是在等自己亲他。
秦洵擅自下了结论,往前一凑,在齐璟脸颊上啄了一下。
那时的齐璟已览阅不少书文,懂了些事理,被他亲了脸顿生羞赧,不曾想秦洵还不依不饶:“你不亲我?”
齐璟脸一红,别过头去:“……不亲了吧。”
猝不及防,秦洵大哭,一如既往故意干嚎不掉泪,却是将一墙之隔的白绛惊动过来,摸着秦洵的头连连问着:“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哭起来了,是不是哥哥欺负你了?”
秦洵好似伤心欲绝,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哥哥不亲我!”
齐璟忙欲解释:“我没——唔。”才吐出两个字,就被母妃一掌罩着后脑摁上秦洵的脸蛋一碰。
秦洵立竿见影地止了哭。
“你亲一下弟弟能怎么样!”都是小孩子家,白绛没当回事,温声责怪了儿子一句,继续哄着秦洵,“好了好了,哥哥亲过你了,不难过了,不哭不哭。”
齐璟:“……”
我的娘,您不觉得您有点叛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