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若无奚广陵惊才受召入京,尚书令一职多半会落到六部任职多年的老尚书们头上,结果凭空来个初入长安的奚广陵,尚为十六之龄的无知小子,便越过长安朝堂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臣,领六部之一为礼部尚书。甚至二十及冠便晋任统领六部之尚书令,多少扫了六部老臣们的颜面。
可想而知,朝堂里那些心下不服的同僚们待奚广陵是怎样一番阴奉阳违,尤以素来恃才自负的吏部尚书严斌业为最,少不得逮着时机故意折腾折腾这位年轻的尚书令,挫挫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锐气。
“对了,一直没想起来问,广陵先生辞官之后,如今这尚书令何人任职?”秦洵问。
“曲伯庸之侄,曲灵均。”
秦洵轻笑声里裹了些嘲讽:“‘灵均’啊,是表字?我猜猜看,估计是曲伯庸给他侄子起的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曲’姓念起来似‘屈’,曲伯庸是我见过最爱取屈子之作的人了,楚长琴说他父亲给他起名‘楚辞’,就是觉得岳丈曲伯庸会喜欢。真不知道曲伯庸到底只是敬效屈子,还是自比屈子。”
曲伯庸毕竟已然位高权重并眼光老辣,在奚广陵初至长安时,对这被六部老臣私谓之“无知小子”的年轻人还是颇有些欣赏的,却在奚广陵以“灵修”一词赠学生齐璟后,曲伯庸不快,逐渐与其疏淡了往来。
中意自己大外孙齐瑄继位的曲伯庸,自然是听不得此言。
秦洵又道:“曲家子弟任尚书令一职,到底上头有曲伯庸坐镇,想来是无人敢为难曲灵均,当初这些人不就是欺负广陵先生在长安人生地不熟,眼下想来也是欺负燕少傅性子温良,这个世道啊,虽说好人有好报,却也是人善被人欺。”
齐璟示意他随自己起身:“你我去解个围,我既佯作不得出声,就只得让你代我开口了。”说完还不忘补一句,“言辞留些余地,莫要不给人脸面。”
“你真了解我。”秦洵笑嘻嘻拿手肘捣他。
然他二人将将走近,深色衣裳的颀俊身影先一步晃至人前,劈手截走燕宁远端在手上的酒盏,仰头饮尽,一张俊美无铸的面容闲散浮笑:“少傅先生酒量微浅,不得过饮,几位同僚小敬热闹足矣,若尚未尽兴,淮可奉陪。”
严斌业察其颜色,心知放肆不得,只得赔笑客套几句“秦尚书”,寻了个借口与两三同僚匆忙离去。
严斌业为首的几人一走,秦洵和齐璟上前给燕宁远拜礼,齐璟装哑巴,依旧是无声笑揖。
燕宁远面上已泛酡红,尚能维持仪态,含笑回了礼,道是与微之久违,如今看他已褪去不少稚气。
揖完礼,他直起身时却骤然重心失衡,有倾倒之势,被身旁方才替他挡了酒的学生毫不避讳地揽腰带入怀。
“先生当心。”秦淮道。
秦洵顿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胜酒力,见笑了。”燕宁远略生羞赧,轻轻往秦淮肩上推拒,“子长,先生站得稳,别叫人看笑话。”
“我送你回去。”燕宁远醉了酒使不得多少力气,他那点推拒秦淮压根不放在眼里,他揽着自己先生的腰没有放手的意思,像是毫无察觉这个举动有多逾矩。
秦洵笑着捏住齐璟下巴,意有所指:“哥,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宴前我问家中兄长可有意中人,他可凶了,都不准我问。”
想也知道他这话说给谁听,齐璟没忍住,眉眼间笑意一染。
秦淮揽着燕宁远抬步将走,一眼睨来:“你兄长比你有出息。”
秦洵几乎是立刻意会“出息”一词是什么意思,瞥了眼长兄怀中已然酒气上头双目半阖的少傅,不出声仅用口型道:“你就是欺负人家老实!”
待秦淮半抱半扶着燕宁远离场,秦洵碎碎念:“他是有出息,你也有出息,就我没出息,嗯……燕少傅也……”到底是师长,纵是调侃秦洵也不好说出“没出息”这种话,只摇摇头,又不服气地嘟哝,“我跟秦子长亲兄弟俩,怎么他在燕少傅那是有出息的那个,我在你这就是没出息的呢?”
齐璟失笑:“此意该不会是指……”
“你不准说出来!”
“好,不说。”
而后仗着齐璟佯装哑巴不好阻拦,秦洵打着他的旗号肆意胡扯,把那些个有心往三皇子跟前晃悠搭话的官家小姐们一一打发。
“三殿下想说,这位小姐花容月貌,与他的心上人神韵极似。”
“三殿下的意思是,这位小姐所言与他心上人从前的闲谈一般无二。”
“这位小姐今日一身衣裳配色,与三殿下心上人惯常的穿着类似,唉,又叫三殿下思念起他的心上人了。”
……
秦洵笑眯眯地晃着折扇:“诸位千金们可还有事?在下皆可代为应话,放心,三殿下心里想的什么,在下最是了解。”
一群官家千金在秦三公子愉悦与恼火并存的奇怪笑容里,以及齐三皇子不知何故扶额无奈的神色中,不多时全都袅袅离去。
想来不出几日,长安城打着三皇子主意的千金名媛们,都要知道齐三皇子终日惦念着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心上佳人了。
宴场中人离散大半,秦洵正欲拉着齐璟回景阳殿,小侄儿秦商忽然跑近,说是秦家众人将要打道回府,父亲让自己来问三叔要不要一起回家。
“不回了,去跟你爹和你爷爷说,我还在宫里多住些日子。”秦洵甚是顺手地一合折扇敲秦商的小脑袋。
秦商双手捂头抗议:“三叔不能总是敲商儿的头,商儿是男孩子,要长很高的,被三叔敲多了就会长不高了!”
自秦洵回到长安秦商识得他起,秦洵对他训过罚过,后来又多番哄逗过,不过短短十几日,这孩子已经能不自觉跟他撒一撒娇了。
记吃不记打,也是挺幸福的心性。
秦洵忙收了扇子给他揉揉头:“也是也是,三叔给你赔个不是,以后不敲你头了。”念起方才秦淮与燕宁远的光景,又意味深长道,“商儿乖,我们秦家的未来就交给你跟你四叔了,你可得有出息才行——唔,三叔是说正经出息!”
秦商懵懵懂懂地望着他。
齐璟好笑:“好了,你自己先干点正经事,家里人要回去,你可要陪商儿过去送一程?”
秦商倏地瞪大眼:“他们都说三叔父今天生病了不能说话!”
齐璟:“……”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好吗。
秦洵面不改色地糊弄孩子:“他歇息一晚上稍稍能出点声了,只是还不能说太多话。”又对齐璟道,“不去了,一个屋檐下的自家人有什么好送的,我再去跟晋阳王叔聊几句。”
“话不能这么说。”齐璟往他额间一点,望了眼不远处小亭里独饮的殷子衿,“也罢,你若是想去找晋阳王叔,你家里人就我去代你送一程?”
秦洵垂眸一瞥小不点秦商,玩心骤起,捏了把齐璟的耳垂,学小孩子的语气软声道:“好啊,三叔父。”
“……不要乱喊。”
秦洵大笑,扔了秦商给他,暗暗打着讨酒喝的主意径自往小亭去找晋阳王叔。
“王叔怎独坐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古楼兰的人种我查阅过资料,白种人是其中一种说法,架空的故事就不细究了,在这篇文里叫做“楼兰”的外族国度是白种人设定。
所以前朝时期,楼兰国献给殷后主的乐贵妃是金发蓝眼,她生的殷宛公主是混血,林初和秦洵作为殷宛的女儿和外孙也带点这个血统,不过毕竟这么多代了,总的来说秦洵还是长得更像汉人的。
(*≧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