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他进吧。”
“是。”
清砚退出去,秦洵问:“齐珩?”
齐璟点头:“字唤知行。”
“哦,起字了?”秦洵挑眉,“印象中他不大受待见,还以为得等到及冠你老爹才想起来给他起字。”
“我起的。”齐璟将案上几册书堆叠一起,“父皇的确没顾及上,知行十岁入御书馆时,我寻思着总得叫同窗好称呼一些才是。”
大齐如今有六位皇子,长子齐瑄表字自起,次子齐珷由皇帝请太傅起字,四子齐琅请太华真人赠字,五子齐珩由三皇兄齐璟起字,六子是秦洵回京后第一回入宫时,在御花园看到的那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后来听说名为齐瑀,尚无表字。
而三子齐璟,则是如今唯一一位由身为父亲的皇帝亲自起字、且出生得字的皇子。
不怪在储君之位的暗赌里,不少人都将赌注压在齐璟身上,比之嫡长之身却平平无奇的大儿子齐瑄,比之对四儿子齐琅赐好物携游玩那些仅归于家私的所谓“溺爱”,皇帝在公事上偏重的还是三儿子齐璟,甚至在齐璟年纪渐长后令其分理政务,颇有作储君培养的意思。
“十岁?”秦洵疑惑。
虽说五皇子齐珩倒霉催的出生那年碰上南方洪灾,叫皇帝不喜,又因异样的容貌自小孤僻不爱与人一处,秦洵直到离京那年都没同这个五皇子同窗念书过,可齐珩再怎么说也是皇子之身,也不至于拖到十岁才入御书馆吧?没记错的话齐珩今年十二岁,那岂不是才念了两年书?
“知行在你离京不久后,出了些意外……”齐璟余光瞥见齐珩已踏进门来,“过后再同你细说。”
齐珩容貌生得异样,这也是秦洵与他仅几面之缘却记得住他的缘故。
与秦洵混了异域血统的容貌不同,齐珩是一种不健康的异样,他母妃王婕妤生得肤色苍白,眉睫亦是色泽浅淡,更甚的则是一头雪白长发,美则美矣,却明显瞧着非康健之人。
皇帝是在一次出游时遇见的她,当时图个新奇惊艳,纳入了后宫,却在她生下五皇子齐珩紧接着南方洪灾之后逐渐冷淡了她,想必是新奇劲过了,便觉得生此异常容貌的人到底会招致不祥吧。
齐珩承了母亲苍白病态的容貌,美貌是幸,异样却又是不幸。秦洵望着进门的小少年一头梳理齐整的如雪白发。
白发小少年噙着淡淡的礼貌笑容,至桌案边,无声朝自己三皇兄见了一礼,又偏了偏身子,朝皇兄桌案对面的红衣少年见了一礼,举止规整,却一言不发。
秦洵起身,回礼笑道:“五殿下折煞洵了,该是洵拜见殿下才是。”
齐珩轻轻摇头,似乎表示无妨,依旧微笑不言。
不说话?想着齐璟说的“出了些意外”,秦洵了然,是说齐珩因为什么意外不能说话了,所以才不方便早入御书馆念书?
齐璟接过五弟递还的书册:“知行今日可还要另寻一本带回去?”
齐珩点点头,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册薄本递给齐璟,齐璟接过翻了几页,微讶:“此番知行竟还做了书论?”
齐珩又点点头。
齐璟抚摸着他的头,不吝赞许:“览阅以省思,举一而反三,甚好。”
得了兄长夸赞,齐珩面上浮现喜悦神色,拱手弯腰又行一礼,意为受教。
齐璟起身去书架一番挑拣,择了其中一本递给齐珩:“你年纪尚小,过于晦涩恐难嚼咽,姑且阅此吧。”
齐珩并无异议,双手接过书册收入怀中,再朝齐璟温顺行了礼,又同秦洵行礼,秦洵知晓他这八成是告辞之意,同样又给他回了礼。
这十二岁的五皇子就如他来时那样,安安静静平缓着步子离去。
“这孩子怎么忽然就不能说话了?我印象中不是天生的啊。”秦洵坐回椅上。
齐璟也回案边坐下:“你离京后不久,知行与齐不殆不知因何打闹,双双落湖,那会儿入冬时节,凉气重,齐不殆身子骨结实,只小染风寒,知行你是知道的,身子本就孱弱,断断续续烧了有半月,病好后便失语失聪,太医说是落了病根。好在并非天生如此,从前他尚且能听会说,也识字,所以那之后他靠读人唇语,也能看懂旁人说话。”
“又是齐不殆啊,他真是从小折腾到大,我想想都佩服他这么些精力。”秦洵嗤笑一声,“我说,那后来这事,你皇帝老爹是不是就不了了之了?”
齐璟扯出个无奈的笑,神色里的意思很明白。
若是大病一场失语失聪的是齐琅,宫里定要翻个天牵连处死不少人,然而是病在皇帝漠视的齐珩身上,皇帝怕是觉得天生病态的五儿子捡回条命已经是幸,既然娇贵的四儿子无恙,便没闲心去追责那场孩童打闹的起因。
当初秦洵与齐琅的蛇咬纷争,皇帝能特意赐物派医至将府安抚,还下手罚了齐琅禁足皇后,闹了好大一场阵仗,不过是因为秦洵是两将贵门公子,若非如此,怕是也不了了之。
秦洵望着齐璟不说话,齐璟观他神色,意有所指般叹息一句:“活着便是好的。”
齐璟对秦洵那是观其色知其想,秦洵显然是想问齐珩这一场失语失聪的大病,究竟为实还是保身之道。
无论虚实,对目前的齐珩而言,还能好好活在这世上,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秦洵忽笑:“不说这个,齐璟,你这书房叫人进进出出的,确实是该把我的画像锁锁好,这若是叫人瞧见,鬼才看不出你欢喜我。”
齐璟却蹙了眉:“藏着并非不敢示人,只是不想叫旁人瞧去你那些模样。这些年里江南相见时唯你我二人,即便我将你模样绘留纸上,也该是唯你我二人得见,叫旁人看了算什么?”
“好好,你说得都对。”他这般明显的占有欲让秦洵心情很好,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子,“不过既是你我二人江南相会,我看那些画上皆我一人,你怎不将自己也画进去?”
“我并无自画的喜好。”齐璟想了想自己画自己这种事,总觉得怪异,不过既然秦洵说了,他便补道,“若是你喜欢,往后我可尝试一二。”
“无妨无妨,我随便说说,反正你我终日相对,还要看画像做什么?”秦洵绕过长案靠近齐璟身边,挑起他下巴蜻蜓点水地往他凉唇上啄了一啄,笑道,“你忙吧,我怕待在这又会忍不住闹你,先去那待会儿。”他点了点窗外几丈远的大槐树。
绕出殿门,秦洵与清砚迎面遇上,想起齐璟吩咐她去种下那颗赤豆,好奇心起,便笑问:“清砚姐姐,可是将我那颗宝贝红豆种下了?带我去瞧瞧可好?”
清砚福了福身:“还未下土,如今本非红豆播种时节,怕难种活,叫殿里打理园圃的宫人先拿去催芽了。秦三公子若要看,请跟奴婢来便是。”
她将秦洵带去一间采光甚好的屋子,除了秦洵那颗暂且被泡在温水中的赤豆,屋内还放了不少植物芽苗,想来也是在这间屋内培育着待植入园圃的。
清砚在景阳殿十几年,能摸得清齐璟的心思,即便三殿下仅道一句“种了当趣”,她也明白,既是秦三公子带来这颗赤豆,怎么可能真叫人种个趣,定是要唤宫人好生料着才可。
清砚见秦洵对着泡赤豆的碗左看右看的新奇模样,踌躇半晌,开口唤道:“秦三公子。”
“嗯?”
“公子怎有如此闲趣,拣上这么颗红豆带来景阳殿?殿下也好生奇怪,偏生要将这独独一颗的红豆种下。”
秦洵随口道:“许是想种了吃吧,待成熟结实了,做个什么红豆糕吃吃,权当消遣。”
“公子。”清砚叹气,“奴婢多少也是念过诗书的。”